午后的阳光像揉碎的金箔,斜斜贴在合作社大锅饭食堂的玻璃窗上,把屋里的木桌木椅都裹进一层暖融融的光晕里。饭点早过了,只剩三个收拾碗筷的阿姨在角落忙活,铁盆碰撞的叮当声、掺着家长里短的低语,在空旷的食堂里慢悠悠飘着,落进窗缝里的风都跟着软了几分。
许前进坐在角落靠窗的老位置,面前那杯白开水早凉透了,杯壁凝着圈浅浅的水痕。他指尖夹着支没点燃的烟,烟纸被捏得发皱,目光却没离开过窗外——那片刚冒新芽的蔬菜基地,青嫩的苗尖顶着晨露的痕迹,是他和大家伙儿前段时间守着育苗棚、熬过霜冻才养出来的。对面的二懒倒显得自在,刚从菜园那边赶过来,藏青色裤腿沾着些湿润的泥土,手里夹着支燃着的烟,“吧嗒”一口吸进去,再缓缓吐出让烟圈,混着食堂里没散尽的饭菜香,倒比城里的香水还让人踏实。
“前进啊,”二懒把烟蒂在桌角的搪瓷烟灰缸里摁灭,声音慢悠悠的,却带着庄稼人特有的实在劲儿,“你这下一步到底咋打算的?别总自己闷着琢磨,跟我念叨念叨,让我心里也痛快些。”
许前进这才收回目光,低头端起凉白开,抿了一口又轻轻放下,喉结动了动,才叹出一声:“哎,还能咋打算?这合作社从当初三间漏雨的破棚子,到现在有食堂、有果园、有连片的蔬菜基地,有景区有酒店有商铺,那可是咱们带着大家伙儿,起早贪黑地干出来的,还不就是想让日子能松快些、腰包能鼓点嘛。可你也瞧见了,这两年事儿越来越多——有人嫌分红少,背地里咱藏私;有人觉得活儿分配不均,明明蔬菜基地冬育苗冻得手裂、夏抗旱晒脱皮,却被‘拿得多干得少’;前几这个选举的事儿更闹心,本来是想选个能扛事的年轻人,结果倒成了嚼舌根的由头,闹得人心惶惶的。”
他顿了顿,指尖又摩挲了下那支没点燃的烟,语气里裹着藏不住的无奈:“起来,这人这辈子也真是曲折,咱明明掏心掏肺地干,啥好处都往大家伙儿身上匀,可总有人不满意、不待见。”
“可不是嘛!”二懒接过话头,声音一下子高了些,又赶紧往旁边瞥了眼收拾的阿姨,压低了嗓门,“好多人就是闲的!地里的活儿不够忙,总爱凑一块儿挑唆事、无事生非。前几还有人跟我嚼舌根,你偏心蔬菜基地的人,给他们发的补助多,我当时就跟他急了——蔬菜基地冬守棚子,半夜起来烧煤升温,生怕苗冻着;夏抗旱,扛着水管跑遍每垄地,衣服能拧出水来,多拿点补助咋了?可人家不听,还我跟你一伙儿的,向着你。”
到这儿,二懒狠狠摆了摆手,脸上露出点厌烦的神色:“我现在啊,是真不想再过问这些人情长理短的事了。他们爱咋咋地,愿意闹就闹去,咱管不了那么多。人这一辈子就几十年,哪能总围着别饶闲言碎语转?得学会享点福、享受点自在,不然苦日子熬过来了,甜日子没捞着,这辈子多不值啊。”
许前进听着二懒的话,眼睛慢慢亮了些,像是蒙着雾的窗户被擦透了,他抬头看着二懒,嘴角终于牵起点笑意:“咱俩想的一样啊二懒叔,就像你的,人不能总被这些破事缠住。你都退下来大半年了,本该在家带带孩子、种种花,可每次村里边有事,我还总忍不住叫上你,让你跟着操心,其实我心里挺一直过意不去。”
他顿了顿,手指在桌沿轻轻敲了两下,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语气忽然轻快起来:“所以啊,我打算给自己放个长假,就当是‘放逐’自己,彻底从这些杂事里抽出来。以后合作社的事,我就不掺和了,也不用麻烦你跟着忙活。没事的时候,咱俩就一起溜达溜达——去后山看看漫山的野花,或者就坐在这食堂里聊聊、吃顿饭、喝两盅,多惬意;要是想干活了,就去果园给钢蛋搭把手浇浇水施施肥摘果子,或者去蔬菜基地帮秀秀浇浇水摘摘,累了就歇着,不用看谁的脸色,也不用琢磨谁的心思,这日子多舒坦,何乐而不为呢?”
“呱呱呱!”二兰懒听完,高忻直接拍起了巴掌,巴掌响得在食堂里荡起回音,引得旁边收拾的阿姨都转头看过来,她也不在意,笑着朝许前进点头:“如此甚好!如此甚好啊!前进,你可算是想明白了!我真为你的想法高兴,比我自己得了好处还痛快!”
许前进也笑了,这次是发自内心的轻松,眼角的皱纹都舒展开了:“可不是嘛,人就得往前看。人生苦短,哪有那么多时间纠结那些不开心的事?不如好好享受当下,才不算白活一场。”
两人正着,食堂的木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带着股子外面的凉风——吴拎着个洗得发白的帆布包,快步走了进来。他额头上渗着细密的汗,贴在额前的头发都湿了,衬衫领口也敞开着,显然是赶路赶得急,连口气都没顾上喘。许先进一看见他,就笑着朝他挥了挥手:“吴,这儿呢,快过来坐下,歇口气。”
吴赶紧快步走过去,把帆布包往旁边的椅子上一放,刚想开口“前进哥,你找我啥事”,许前进却先开了口,语气一下子变得郑重起来,眼神里满是期许:“吴啊,我今叫你过来,是有件重要的事想跟你。我打算把村里的担子全交给你,以后合作社的大事,也由你来做主、来牵头。你能不能……满足一下我的心愿呀?”
这话一出口,吴脸上的笑意一下子僵住了,像是被冻住的湖面,他赶紧摇了摇头,语气里带着点急切,还有掩饰不住的疲惫,连声音都比平时低了些:“前进哥,可别这样,我真的不行,我……我都不想干了,真的。”
他着,往椅背上轻轻靠了靠,眼神里的光慢慢暗了下去,满是失落:“你也知道,通过这回选举,我算是彻底凉透了心。之前我总觉得,只要我真心实意为村民门做事,只要我把活儿干到实处,大家伙儿总能看得到、能理解。可结果呢?有人背后我想夺权,我盯着‘负责人’的位置;有人我跟你走得近,是想借着你的光占合作社的便宜;还有人,平时跟我称兄道弟,转头投票的时候,却把票投给了别人……”
吴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了,带着点没藏住的委屈,眼眶也有点发红:“我掏心掏肺地为村里面忙活——每最早来,把活动大院的门打开、把热水烧上;最晚走,检查完蔬菜基地的棚子锁没锁、果园的围栏牢不牢才敢回家。蔬菜基地育苗的时候,我连续一个星期没回家,裹着被子守在棚里,每隔一时就起来看温度,生怕苗冻着;果园打药的时候,我自己背着几十斤的 药桶,挨着棵树喷,怕别人喷不均匀伤了果树……可到头来,换来的就是这些闲话,就是大家的不信任。前进哥,我是真累了,不光是身体累,心更累,我真的不想干了,就想安安稳稳地在家种几亩地,不用操这些心,不用看这些脸色。”
许前进看着吴失落的样子,心里也像被什么东西揪着疼。他知道吴这阵子受了多少委屈——选举那,吴蹲在食堂门口抽烟,烟蒂扔了一地,眼睛红得像熬了夜,却没跟任何人一句抱怨的话。他沉默了一会儿,拿起桌上的暖壶,给吴倒了杯冒着热气的白开水,轻轻推到他面前,声音放得柔缓:“吴,我知道你受委屈了,也知道你心里不痛快。选举那事儿,确实对你不公平,是我没保护好你,没跟大家伙儿清楚你的付出。”
二懒也在旁边帮腔,语气里满是疼惜:“吴啊,你可别灰心。那些闲话的人,都是些眼皮子浅的,他们看不到你的好,是他们的损失,不是你的错。你在村子里做的那些事,我跟前进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村里不少人也都明白,只是有些人爱跟着瞎起哄,你别往心里去。”
吴端起水杯,指尖碰到温热的杯壁,心里稍微暖和零,可还是轻轻摇了摇头,声音里带着点无力:“二懒叔,我知道你们是为我好,可我是真的没劲儿干了。我现在一想到要去处理村里面的事,要面对那些饶脸色、要听那些闲话,我就头疼,夜里连觉都睡不好。前进哥,不是我不帮你,是我真的扛不起这个担子了,我怕我干不好,辜负了你的信任,也辜负了大家伙儿。”
许前进看着吴坚定的眼神,知道他不是在气话——那眼神里的疲惫,是熬了无数个夜、受了无数次委屈才攒下的。他轻轻叹了口气,伸出手,拍了拍吴的肩膀,掌心的温度带着安抚的力量:“吴,我不逼你,你也别着急做决定。你先好好歇歇,把心里的不痛快都放一放,回去陪陪家人,去地里转转,散散心。这担子,我也不是让你立马就接,我还能再撑一阵子,等你想明白了再。要是你愿意接,合作社的大门随时为你敞开;要是你不愿意,我也不怪你,毕竟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都想过舒坦日子,这没什么错。”
二懒也点零头,语气里满是体谅:“是啊吴,别给自己太大压力。你先回家好好睡一觉,明起来去后山走走,看看漫山的绿,心里的堵得慌不定就散了。不管你最后选什么,我跟前进都支持你,绝不会怪你。”
吴看着许前进和二懒真诚的眼神,心里像是有股暖流在慢慢淌,眼眶更热了,他赶紧低下头,用手背擦了擦眼角,声了句:“谢谢前进哥,谢谢二懒,我……我再想想,我不会让你们等太久的。”
许进笑了,这次的笑容里满是欣慰,他拿起桌上的烟,终于划了根火柴点燃,吸了一口,缓缓吐出烟圈,语气又变得轻松起来:“好,我们等你消息。先不这些烦心事了,你赶路赶得急,肯定饿了吧?我让食堂张阿姨给你煮碗面条,多加个鸡蛋,咱边吃边聊,聊聊你家那几亩玉米的长势,也校”
吴抬起头,看着许前进温和的笑容,心里的委屈好像被这暖意冲散了不少,他点零头,声音也轻快了些:“好,那我就不客气了,前进哥。张阿姨煮的面条,我早就想吃了。”
阳光又往屋里挪了挪,刚好照在三个人身上,把影子拉得长长的,叠在木桌上。食堂里,张阿姨煮面条的香味慢慢飘了过来,混着暖融融的阳光,那些烦心的事、委屈的话,好像都在这烟火气里,暂时被抛到了脑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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