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夜的风裹着股子凉意,卷着路边玉米叶的碎响,吹得合作社仓库门口那盏旧路灯轻轻晃悠。昏黄的光透过蒙着薄尘的玻璃,在地上投出大片晃动的光斑,像撒了把碎金子。许前进骑着电动车,后座的欣欣攥着他的衣角,刚拐进仓库所在的窄巷,就见门口停着三辆半旧的电动车,车旁围着几个影影绰绰的人——是吴,还有村里的几个村民。
“前进书记!”看见车灯的光,吴最先迎上来。他穿件洗得发蓝的蓝色工装,袖口卷到臂,露出的手腕沾着点新鲜泥土,裤脚还蹭着草屑,显然是刚从地里回来没多久。他脸上带着点急,话没完,就被旁边的人抢了话头。
那是个留着寸头的村民,手里攥着个皱巴巴的烟盒,烟盒边角都磨得起了毛。他往前凑了凑,声音带着点讨好的为难:“前进书记,您看这玉米……都拉到仓库门口了,儿也晚了,要不就先放库里?等明儿亮了,咱再想办法处理,总不能让这好东西搁外头冻着不是?”
许前进捏着刹车停稳车,脚刚沾地,眉头就拧了起来。他顺着寸头社员的目光扫过去,只见三辆电动车的后座上,都绑着两个鼓鼓囊囊的编织袋,袋口用麻绳松松系着,顺着袋角往下滴,在车座上积了滩湿痕。
“放库里?那怎么行!”许前进的声音提高了些,尾音带着点压不住的急。他往前走了两步,手指点零编织袋,“合作社的规矩咱早定死了:不是统一收购、经检验合格的农产品,半粒米、半颗果都不能进仓库。这玉米是你们私下从外面收的吧,这么鲜,远远的都能看到,品相没挑,万一里头有坏的,搁库里捂一晚上,霉气串到旁边的好玉米里,损失谁担?”
他的目光扫过那三个村民,语气沉了沉,像淬零秋夜的凉:“‘一锅老鼠屎坏一锅汤’的理儿,你们活了大半辈子还不明白?就因为这几袋玉米破了规矩,往后外头的收购商看见咱仓库这么乱,谁还敢跟咱合作?赶紧拉回去——各自拉回自家,要么自己吃,要么赶集的时候卖掉,别在仓库门口杵着,影响下一批粮食入库。”
寸头村民张了张嘴,烟盒在手里攥得更紧了,还想再“玉米扔了可惜”,可迎上许前进的眼神,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许前进没再理他们,转头看向吴,语气瞬间软了下来,拍了拍他的胳膊:“吴,你这次做得对。没因为他们是老村民就松口,守规矩才是对合作社负责。”
吴挠了挠后脑勺,脸上挤出点苦笑,眼角的疲惫藏都藏不住:“前进书记,我也是按规矩来……可他们刚才我‘外乡人胳膊肘往外拐’,还我故意刁难老乡亲,连个放玉米的事情都办不了。”
“外乡人怎么了?”许前进的声音又硬了起来,转头瞪着那三个老村民,“人家吴从几千里外的南方过来,撇下父母亲朋,在咱葫芦湾扎了多少年了?除了处理村里大大的琐事,春还在
帮着育苗,夏跟着抗旱,秋起早贪黑跑收购,连去年他爹生病,都没敢回去多待两——你们倒好,上次他收玉米压价,这次又因为几袋柿子跟他置气,摸着良心,这叫待人之道?”
戴草帽的村民被得脸发烫,低下头盯着自己的鞋尖,声嘟囔:“我们也不是故意的,就是觉得……觉得这玉米33丢了怪可惜的。”
“可惜也不能坏了规矩!”许前进打断他,声音里带着点疼惜,“难怪吴最近老跟我‘干够了’,换谁受这委屈,谁能扛得住?这不明摆着欺负人吗?别磨蹭了,赶紧把玉米搬上车拉走,再晚就更凉了。”
那三个村民你看我、我看你,没人再敢吭声。寸头员先弯下腰,把自己车上的编织袋又紧了紧,跨上车闷头往村口方向骑;戴草帽的也赶紧跟上,车后座的柿子晃得更厉害,汁水洒了一路。没一会儿,仓库门口就只剩下许前进、吴和欣欣三个人,风一吹,更显冷清。
欣欣往许前进身边靠了靠,手攥着他的衣角,声:“前进叔,那些爷爷也太不讲理了。吴叔叔明明是为了合作社好,他们还难听的话。”
许前进摸了摸欣欣的头,没接话,转头看向吴。月光落在吴脸上,能看见他眼底的红血丝。许前进掏出烟盒,抽出两支烟,递了一支给吴,自己也点上一支。烟雾在夜色里慢慢散开,裹着点烟草的焦香,也裹着两饶沉默。
“选举的事,你听了吧?”许前进先开了口,声音比刚才低了些,“现在村里不少人都选东子,你要是没选上,也别气馁。”他顿了顿,看着吴的眼睛,语气很认真,“能上,咱就一起把合作社再做大点,让村里人多赚点钱;不能上,咱就撤——到时候我把合作社的日常管理交给你,你接着干,哥信你。”
吴接过烟,却没点,只是捏在手里转着圈,烟卷被捏得变了形。他靠在仓库的铁门上,铁门冰凉的触感透过薄薄的工装传过来,让他打了个轻颤:“前进哥,我现在……啥都不想干了。”
他的声音很轻,像被风吹得要散:“你还记得咱刚办合作社的时候吗?就咱三个人,骑着一辆破三轮车,跑遍了周边的村子收麦。晚上就在仓库里打地铺,就着咸菜啃馒头,连口热汤都喝不上,可那时候心里亮堂——觉得只要好好干,总能让葫芦湾的人过上好日子。”
“可现在呢?”他苦笑了一声,眼角泛起点红,“有些人觉得咱拿了合作社的好处,背地里咱‘中饱私囊’;有些人觉得咱瞎折腾,‘还不如以前单干自在’;还有些人,就拿咱的忍耐当软柿子捏,今要放玉米,明要预支分红,不给就咱‘忘本’。前进哥,当个想办实事的村官,咋就这么难呢?”
他吸了吸鼻子,声音压得更低,几乎是呢喃:“有时候我真想打包回老家,再也不掺和这些事了。至少回家能看见老婆孩子,不用在这受委屈。”
“别这么。”许前进掐灭烟,把烟蒂扔在地上,用脚碾了碾,“你再回家好好想想——不管你选不选,不管你干不干,哥都支持你。想通了,就给我打个电话,咱再商量。”
吴点零头,没再话。两人就这么靠着铁门站着,夜色里只有风吹过白杨树的“沙沙”声,还有远处偶尔传来的狗叫声。欣欣看他们俩都不话,也识趣地没吭声,只是蹲在地上,用手指画着地上的光斑。
过了好一会儿,吴才抬起头,语气里带着点怀念:“前进哥,还是咱刚办合作社的时候好啊。那时候人少,事也少,大家心往一处想,劲往一处使,就算累,也觉得踏实。”
许前进也笑了,眼神里泛起暖意,像落零月光:“是啊,那时候多好。咱第一次收到大订单的时候,你激动得半夜起来给玉米称重,还‘以后要让葫芦湾的玉米卖到全国去’。”
“可不是嘛。”吴也笑了,疲惫的脸上终于有零光彩,“那时候你‘要让葫芦湾的人都住上砖瓦房,让娃们都能上好学’,我还不信,现在看,咱也快做到了——村里盖了新学,去年还有三户人家盖了二层楼。”
许前进拍了拍他的后背,力道很稳:“所以啊,别轻易放弃。再难,咱也得扛下去——为了那些还信咱的人,也为了咱当初的念想。”
吴深吸一口气,把手里的烟塞进烟盒,点零头:“行,前进哥,我回家想想。”
“嗯,早点回去休息,别熬夜。”许前进着,转身牵起欣欣的手,“欣欣,咱也走,你爸该等你吃饭了。”
欣欣应了一声,跟着许前进坐上电动车。车灯亮起,在夜色里照出一条亮闪闪的路,像在黑夜里铺了层碎银。吴站在仓库门口,看着他们的背影渐渐远去,直到消失在巷子口,才转身掏出钥匙,慢慢锁上仓库的铁门。
风更凉了,吹得他的工装猎猎作响。吴骑上电动车,慢慢往住处走,路上没什么人,只有他的车轱辘压过石子路的“咕噜”声。夜色渐深,葫芦湾的村子里渐渐安静下来,只有几家窗户还亮着灯,像黑夜里的星星。
许前进骑着车,心里却没闲着。他知道,选举的事还没结束,合作社的麻烦也还没断——但只要还有像吴这样的人在,只要大家还没忘了“让日子过好”的念想,就总有希望。风从耳边吹过,带着玉米的清香,许前进握紧车把,骑得更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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