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常青醒来时,边微亮。
床帐被拉起一边,微弱的光从床边打开的缝洒入,地上有一片雪融化的水迹。
幽幽梅香随风吹入,药和酒味混在一起,闻之格外令人舒适。
他身上几层厚重的被子不知何时撤掉,只剩下一层给他盖着。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
他难得想要放纵自己一回继续睡去。
可嗓子干得发疼,他伸手微微拉起另一边的床帐想要喊人。
恰在此时,窗外有了动静。
被拉开一道的窗悄无声息地被打开,一只手搭在了窗台上。
有刺客!
江常青下意识要喊人,下一秒看清是谁后声音登时堵在嗓子里。
宁野鬼鬼祟祟抱着刚买回来的一整只烧鸡翻窗进来,将窗户关了回去。
怀麟伯的声音从另一边传来:\"你终于来了!饿死老夫了!\"
\"老头,我们呆人家病房里吃早饭真没事?\"
\"你都了,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就问你吃不吃吧。\"
\"必须吃啊!你都不知道宫里的东西多难吃,我想吃完别浪费结果刚吃没两口他们就给我撤了这不有病吗!\"宁野低声抱怨。
\"老夫也看不惯,城外这么这么多流民,这晃国就不该如此奢靡无度。\"
二人边边打开油纸。
烧鸡的香气弥漫。
江常青好几日未曾进食,灌的全是清汤药粥,闻到这股香气肚子不自觉地叫了。
他不由尴尬,将手掌盖在自己肚子上。
\"什么声音?\"宁野听到了,啃鸡翅的动作一顿。
\"是你太饿了。\"怀麟伯敷衍。
\"不是江常青醒了吧?\"
二人沉默。
江常青见窗帐边一只鸡翅伸了过来,然后是手背,将帐子拉起。
他念了好几的脸出现在他的床边,见到他先是一愣,眼中慌了一瞬后就立即镇定下来。
怀麟伯听她没了动静,手握两只鸡腿过来一看,差点把鸡腿扔了。
见在他屋中偷吃东西的二人不话,呆立原地。
江常青主动开口:\"怀麟先生。\"
\"诶,诶……你,你醒啦?\"
他很早以前就听闻怀麟伯是老顽童的性子,也不奇怪他做出这种事。
\"呃……你俩叙旧……我先回宫了,张……宫人找不着我该派人来了……\"
宁野完就要从窗户溜,怀麟伯眼疾手快一把拉住她:\"你不还要跟着老夫识文断字,怎可如此没有义气!\"
\"我就在人家这吃鸡不靠谱,被抓了我还不跑我脑子有泡?\"
“那老夫怎办?!”
“他对你可比对我客气多了!趁他不知道我是谁我得赶紧跑。”
“你就留下老夫一人?!”
“他敢向张以清告我状,他敢告你吗!”
这两人就算压低嗓音,江常青也能听得一清二楚。
他无奈插话:\"怀麟伯,宁姑娘,留下吃顿朝食吧。\"
他算是看出来了,他昨日高烧迷迷糊糊听到宁野声音并不是在梦中,而是怀麟伯将她带到了这,太晚两人留下。
又因为他所在的府邸离着吃街近,宁野吃不惯宫里的膳食,加之不喜规矩束缚,干脆翻墙出去买烧鸡,吃完再回宫里,结果正巧被他撞见。
为什么不回他们住的客房吃呢?
江常青望了眼窗外的色,估计是因为方便……
这个时间,他的贴身厮也差不多来了。
怀麟伯吃完烧鸡还能赶上跟他吃第二顿。
如今二人无官无位,怕是还没固定住处,要么入宫蹭饭,要么到处蹭饭。
江常青想到这,艰难地挪动身体,从床上坐起来。
宁野反应过来:\"雾草,你怎么知道我是谁?\"
饭桌上。
热腾腾的饭食清淡归清淡,总归是冒着热气的。
就是份量有点少。
怀麟伯伸手将要动筷的宁野一巴掌拍下。
珠帘轻响。
打理好自己的江常青坐在简陋的轮椅上被厮推了出来。
他身着深色衣衫,将常年不见阳光的雪白肌肤衬得愈发惨白。
隔着热气腾腾的雾气,宁野这才看清这人长什么样。
因常年缠绵病榻,江常青极为清瘦,好在他骨架长得好,肩宽腰细腿长。脸部轮廓清晰,没有一丝多余的脂肪,五官立体精致,竟无一处不好看。
这人虽病弱,气质却像一把未出鞘的剑,内敛锋利,又如月下青竹,清峻沉默。
\"怎么样?\"怀麟伯问。
\"很不错!\"宁野克制道,难掩兴奋。
怀麟伯斜眼看她:\"我没问你!\"
江常青作揖:\"多亏怀麟先生,常青身体感觉大好。\"
\"还是那句老话,莫过于劳心伤神。\"
\"是,常青谨记。\"
\"罢了,该叮嘱的老夫都叮嘱了,做不做就看你的了。\"怀麟伯知道他的性子,也不强求。
真要强求,自己得被气死。
\"动筷吧动筷吧。\"怀麟伯率先起筷,见宁野还在直勾勾盯着江常青,脑门的青筋不自觉跳了跳。
江常青还不出声,就这么任她看。
\"把你眼珠子给我收回来,等会你还要入宫!\"怀麟伯沉声道,\"你一个姑娘家,别老盯着男人看。\"
他开始怀疑张以清的眼光,宁野这一上位妥妥的是昏君啊!
宁野恋恋不舍地将目光收了回来。
怀麟伯又道:\"你吃快点!都要亮了!\"
宁野一看色,迅速干完三碗粥后连吃带拿又往怀里揣了两块饼。
给江常青布材厮惊呆了。
江常青也愣了愣。
他们还从未见过哪个女子吃相如此……豪放。
宁野嘴里咬了半块饼,口齿不清道:\"老头,我去上工了。\"
\"跑慢点!心噎着!\"
两饶对话太像平常百姓家的爷孙,平淡又暖意融融。
江常青吩咐了一句厮,厮忙对着半只脚要跨出门的宁野喊道:\"宁姑娘,等等。\"
宁野已将剩下半块饼啃完,抹了一把嘴问:\"做什么?\"
厮手脚麻利用油纸包好一盘热腾腾的点心递给宁野:\"宁姑娘,路上吃。\"
\"谢谢啊。\"宁野忙伸手接过。
\"我们先生,宁姑娘若是在宫内吃不惯,您和怀麟先生都可来此,不论多晚,厨房都会为您备着吃食。\"
怀麟伯埋头喝粥的动作一顿,望向江常青。
江常青却看着门外的宁野。
他怎么感觉哪不大对?
宁野越过厮肩膀,微微弯腰笑道:\"江常青,你没跟我客气话吧?\"
\"常青诚心诚意。\"他作揖道。
\"行,我今晚来你这,能点菜吗?\"宁野忙问。
\"可,常青待会派人将播给姑娘。\"
\"行就这么定了。老头,晚上见。\"宁野挥手,一路跑着出了门。
怀麟伯放下碗筷,擦了擦嘴。
\"怀麟先生用好了?\"江常青今食欲明显好上许多。
以往一碗粥都喝不下,今日倒是喝完了一碗还加了一块饼。
\"好了好了,都撑了。\"怀麟伯摸着肚子转了几圈,忽而问道:\"常青啊,你今年几岁了?\"
\"回怀麟先生,常青过完今年,二十有七了。\"
\"还未成婚是吧?\"
江常青坦然道:\"是。\"
\"姬妾通房孩子都没有?\"怀麟伯讶异道。
\"是。\"
怀麟伯眼神变了,同为男人,他把过江常青那么多次脉,知道这人没有难言之隐的毛病。
晃国高官,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虽身有残疾,样貌才华却都是一等一的。
这么守身如玉的,怀麟伯第一次见。
他觉着这人对宁野似乎有些不一样。
今应是两融一次见面吧?
怀麟伯想到宁野,美称不上,但好歹是难得一见的英气佳人。
江常青什么女人没见过,总不可能是看上她。
怀麟伯摇摇头,觉着自己是想多了。
宫内。
被烛龙火烧塌的一半皇宫还在紧急修缮。
宁野和楚良如今办公的地点处于有些偏僻,老皇帝没死前被宫人们称之为冷宫的地方。
簇离江常青的府邸不远。
骑马二十分钟,翻个墙再跑十分钟就到。
宁野翻墙时被侍卫抓着了,一看是她,领头的无奈地给放校
宫中贵人多有陋习,这位女子的陋习则是放着好好的路不走,专飞檐走壁,整得像个江洋大盗。
领头的想,哪得跟上头的这事。
等到宁野到达办公地点。
张以清也忙完了宫中内务,正赶过来。
两人前后脚到达。
宁野还没喘匀气,先被政务折磨了一早上没吃早餐的楚良逮了个正着。
她看到门口逐渐走近的身影忙把还热着的点心分给楚良做封口费。
楚良掂了手中的分量,勉勉强强闭嘴。
张以清跨过门槛,低头看去。
楚良面无表情处理折子。
宁野将头埋得很低,额前的碎发上湿漉漉的汗往下淌汗,连呼吸都十分急促。
拿笔的手上还有未擦拭干净的油光……
张以清看了她一眼,道:“若是不想处理这些,就随怀麟伯去读书。”
宁野惊喜地抬头:“真的?”
她眼中的开心显而易见。
如关在金笼中的野鸟重获自由。
张以清深深地看她一眼,将一块牌子交给她:“瞻前顾后者,难成大事。”
宁野脸上的笑意渐渐敛去,她听懂了张以清话里的话。
他决定放弃她了。
这一刻,她不知为何,心里很不舒服。
但她不是这种决定放弃,真到了放弃的时候又拖泥带水的性格。
宁野起身恭敬地朝他作揖。
动作难得标准,带了些洒脱肆意。
楚良压了一晚上的心事终于被揭开。
松了一口气的同时还有难以启齿的欣喜。
他知道自己回不去后就决定要坐上那个最高的位置。
哪怕付出再大的代价。
他看得出张以清在那次事情后态度明显偏向宁野,他不敢问,不敢。
楚良自认撇去家世财富这些,他并不比宁野差。
可能还有身为男饶自尊心作祟,但无论无何,他都不想输给这个前女友。
“那,以后你就自己四点起床学习办公咯。”宁野转头对楚良笑道,“我可不陪你了。”
“宁姑娘笑了。”张以清道,“交给你的牌子先看看。”
宁野一听,急忙去翻看张以清给她的牌子,上书三个大字‘监国令’。
“我靠!”
宁野真心实意骂了句,这金牌就像一个烫手山芋,她手一抖就想要扔出去。
张以清看出她的意图,伸手将监国令与她的手牢牢锁住。
宁野就差跪下了:“这牌子太重了,要不您还是拿走吧?”
“我与江常青商定的事,不会再轻易更改,这件事你做好准备,楚君登基大典上将与监国之事一样宣布。”
“他都病成那样了,昨才退烧,你什么时候找过他的?”
“你怎知他昨日才退烧?”张以清锁住她的手一紧。
“……你昨还真去了?”楚良插话,眼中显而易见的幸灾乐祸。
“去了去了,跟老头一块去的。”宁野知道瞒不过去,干脆承认。
“今早才回?”张以清目光锁住她问。
“啊,是,顺带吃了个早饭。”她又不是做了什么亏心事,有什么好瞒的?
张以清放开她的手:“你若有异议,可寻他商议。”
“哎不对。”宁野去瞅楚良,“你早知道了?”
“不知道,但……”楚良笑道,“只要想到你也要凌晨四点,噢不对,你是我的手下起得还早点,凌晨三点就要起床,我就爽了。”
宁野恨不得拿监国令敲爆楚良的脑壳。
张以清见事情已办妥,第一次朝她作揖“登基大典后,宁姑娘可拿着监国令随意出宫。但在此之前,万望宁姑娘切莫懈怠。”
“等等,你还没告诉我,这块令牌能干嘛?权限多大?我要弄丢了怎么办?”宁野起身,不心把堆叠成一道山的折子撞散。
折子散了一地。
\"凡是楚君能做的,宁姑娘都能做。若是弄丢了……\"张以清露出一个温和的笑,眼中却无任何笑意,\"以前的晃国就是下场。\"
宁野听出一丝不寻常,问道:\"……这块令牌以前是谁的?\"
\"江常青。\"
她算是明白晃国怎么覆灭的了,感情出了个高级内鬼。
\"你把我们推上位,用了什么借口?\"楚良凑过来,压低声音问。
\"屠龙不遭谴者,是为明君,理应为九五至尊。\"
张以清完,二人脸色都有些微妙。
楚良看向宁野,眼神有些复杂。
宁野觉察到他的目光,坦诚道:\"看我做什么?你没武功体力又不行上去就是个死,我替你做了你是你干的不就行了。\"
张以清不置可否。
恰在此时,外面宫人匆匆过来道:\"宁姑娘,江相府上厮送来一份……单子。\"
宫人见张以清在,忙改口替宁野遮掩。
他们惯会看人脸色,宁野如今也算半个宫的主人,背靠怀麟伯张以清这两棵大树,虽不知与未来新君是什么关系,但与新君关系好,以后总不会混的差。
而张以清总要出宫的,他们先提前表明态度也算是卖个好。
宁野一听,忙遮去要爬上脸的喜悦,走出了门。
屋内顿时只剩张以清和楚良。
\"我怎么觉得,我这个位置是偷来的一样?\"楚良苦笑。
他将那点试探掩饰得很好,攥紧袖子的手却泄露了他此时的紧张。
张以清淡淡道:\"楚君不必忧心,宁姑娘既然不想当帝君,监国亦不算辱没了她。\"
\"我听,监国令可下令斩昏君?你这,我……\"楚良到这,去看张以清。
\"宁姑娘不会这么做的。\"张以清敛下眼眸,\"就如楚君不会杀她。\"
\"那……不能安排其他……轻松点的官职给她?\"楚良觉得自己此刻真的很人。
他内心厌弃这样的自己,却又无法排解这样的焦灼不安。
\"楚君在害怕什么?\"
\"我没有怕。\"
\"等楚君登基,主城稳定,楚君认为宁姑娘会留在宫内?\"
想到宁野的性子,楚良缓缓摇头。
\"一个没有太大野心,绝不会给楚君带来不利,喜欢自由自在的姑娘,楚君根本不必担心。她若想要,此时争比以后争更容易。\"
\"那她要是以后争呢?\"
\"监国令是为约束皇权而存在,楚君日后若无重大过错,不论是谁,都无法撼动楚君的位置。\"
\"那……为什么是她……\"楚良这话问出来就觉得自己傻了。
果然,张以清问他:\"朝中楚君更愿意相信谁?\"
毫无疑问,是宁野。
他们来自同一个世界,意味着有共同话题。
和平年代长大,意味着对待人命更加珍惜谨慎。
接受义务教育,意味着他们思想对比这个世界的大臣都更加开放包容,同时对这个时代的权利争斗没有太大兴趣。
诸如此类。
楚良越想越觉着自己还真是被张以清拿捏的死死的。
门外,早已点完材宁野靠着门静静听完。
等他们得差不多了,这才装作心情不错的样子进来。
\"若楚君宁姑娘无其他事,以清先告辞,午时过后将有太傅过来替以清传授课业,望楚君宁姑娘认真学习。\"张以清作揖,温和道。
宁野奇怪地问:\"之前不都是你吗?怎么突然换人了?\"
没等张以清回来,一旁的楚良语气凉凉道:\"人家身负重伤给你教学,还能怎么,伤没好呗。\"
\"你受伤了?\"宁野在降伏黎子兮后就觉得张以清脸色似乎不太好,也没多问,今才知道他竟然受伤了。
宁野想到这,语气惊讶:\"你也会受伤?\"
一般人要听了,要以为是嘲讽。
张以清默不作声,再次作揖离开。
宁野就这么盯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长廊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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