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白昼暗如黑夜。
蔓延千里的树根撑着支离破碎的地面,地下大火熊熊燃烧,无法扑灭。
百姓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容身之所坍塌,被火吞噬。
遥望远处的权利中心,亦是裂缝出现的起点,尘土飞扬中人们震惊地看到有数丈还在不断变高的影子。
几百年前声称灭绝,仅存在口口相传以及戏文典籍中的影子。
龙的影子。
皇城中心。
离黎子兮最近的宁野陷入短暂性睡眠。
她太累了。
瞬间坠入梦境,又瞬间清醒。
梦境中,她跌落入正堂,看到了生死簿上她与黎子兮的姓名交替闪烁。
睁眼那刻,她好像看到了一个隐隐约约的人影站在她面前。
是她许久未见的爷爷。
宁德樱
他以一座城隍金身的形态出现,伸手按了按她的脑袋。
一股清灵之气登时充满她的身体。
“宁野,你可要振作啊……”
后来的话她听不见了。
脚下土地碎裂,她的身体被林发发等人拉着后退。
衣物包裹中的苏湖艺在剧烈的疼痛中苏醒,她在宁野的怀抱中看清了周围的情形,忍痛道:“快将我……找一棵树……若无根系支撑土地,我们,百姓,都将坠入地火。”
“可我们不是好要去狐族故乡……”阿鱼听到此话,又痛又惊。
“阿鱼,今日我若随你走,救我出来的宁姑娘当如何!晃国百姓该当如何!我虽是一名低贱舞姬,但也明白,下兴亡,匹夫有责。”苏湖艺完,猛地吐出作为人类的最后一口鲜血。
“往东走,有棵长了百来年的木樨树,那是个好地方,雅致清净。”怀麟伯伸手指道。
“谢,谢先生。我喜欢木樨树。”苏湖艺苍白着脸笑道。
宁野却将怀里的苏湖艺交给怀麟伯,没有回头:“老头,你也跟着他们走。”
怀麟伯瞪眼:“慈危急时刻!若没有老夫指点……”
“赶紧滚远点,老胳膊老腿的还得我救你!再。”宁野笑道,“你把你的毕生所学给我了,还在这添什么乱?”
怀麟伯权衡利弊,做出了决定,紧走几步跨上了阿鱼,他望着宁野的背影,神色复杂道:“保重。”
宁野没有回应。
身后掠过了一阵风。
“发发,你……”宁野张了张嘴。
“宁姐,我绝不丢下你。”林发发双目含泪。
“那倒不必。楚良,跟她一起去找张以清降雨灭火,我听,龙族没了内丹,与凡人无异。”见发发还想再,宁野摸了摸她的脑袋,“快去,现在能救我的,只有张以清。”
楚良接过那枚沾血的内丹,这是他第一次如此深刻地感受到,这个世界有多残酷。
他不再是太平世界里的富二代楚良。
宁野也不再是那个遇事就选择逃避的宁野。
他懵懵懂懂接下苍生之责,却连累宁野替他遮风挡雨。
哪怕宁野嘴上多有嫌弃。
但他们两个都明白,在这里,他们都是对方的牵挂。
不仅仅作为前男女友。
还作为那个回不去的世界唯一的联系与牵挂。
“你……”他们同时开口。
“保重。”
“保重。”
他们也只剩下这种话可。
时间不允许他们磨磨唧唧互诉衷肠交代八百字遗言。
楚良拖着林发发离开了。
“那我……”藏六郎想溜,被宁野一把揪住后颈皮。
“别跑,当我坐骑!”
藏六郎:?
你听听你的这是人话?
藏六郎来不及抱怨几句,一道急风朝他们甩来。
作为兽类的藏六郎预警能力可比人类好得多,他下意识变成狐不狐鸟不鸟的样子,将宁野抓上就飞快升空。
宁野在半空被风刮地左摇右晃,竟有种晕机的错觉。
正忍着不适,又一道黑影迎面而来,肩膀上一松,她整个人急速下坠。
宁野大脑宕机。
不会吧不会吧?
她在这个破地方不会是以高空坠楼的死法结束这一生吧?
正想着,做鸟业务越来越熟练的藏六郎躲过白龙袭击,连忙朝宁野冲来。
在离地不过一米时,宁野整个萨进毛茸茸的背毛郑
“你快想想办法啊!”藏六郎扯着嗓子喊。
结果背上的人不回应,他感觉自己脖子上有什么液体顺着毛毛淌下,闻着有点臭。
“呕……”
“你给我咽回去!!!”藏六郎大怒。
她吐了!
她绝对吐了!
她绝对绝对吐他身上了!!!
连胆汁都吐干净的宁野总算觉着自己舒服了些,她擦干净嘴:“啊?你刚刚什么?”
地面。
皇宫着火好不容易灭得差不多,地下又再次冒出扑不灭的火。
雷沓和王铁蛋各自领着一队冉处跑进跑出疏散人群。
早已倒戈的晃国高官禁军纷纷主动加入,听从除老皇帝和黎子兮外官最大的江常青调遣。
“先生,可还撑得住?”陈大公子背着江常青在一处木樨树下坐下,这是整个皇宫唯一一棵木樨树。
江常青披着厚重的狐裘披风也止不住冷颤,他靠在树干上,气息却平稳道:“撑不住也要撑住,这是我答应张以清的,也是为了未来……”
正着,寒风凛冽。
江常青忍不住剧烈咳嗽。
坍塌的宫墙处,猛地就跃下一个庞然大物。
抽刀声四起。
侍卫们见有陌生人入侵,顷刻间围了上去。
“各位莫激动,我乃以清之师。”怀麟伯忙高声喊。
江常青于十年前见过他,抬手喝道:“退下。”
完,又忍不住剧烈咳嗽。
“江,还活着呢?”怀麟伯见有熟人,倒是省去了验明正身的功夫,揪着阿鱼厚实的毛爬了下来。
“你这不知礼数的老头!怎么话呢!”陈大公子不干了。
“陈指挥!”江常青厉声,“不得无礼!”
他忍住喉咙因寒意而疼痒的不适,直起上半身作揖:“晚辈见过怀麟先生。”
“好,好。”怀麟伯看出他似乎不利于行,便问,“江,这几年病得站不起来了?”
“你!”陈大公子又要发作,被江常青死死拽住。
“先生见谅,晚辈剜去了髌骨,如今无法站立,望先生莫要见怪。”
怀麟伯一副早已料到的表情:“十年前,我就与你要避世。”
“是,晚辈未曾听先生教诲。一切皆是晚辈咎由自取。”
怀麟伯还想些什么,手边衣物包裹动了动,他也没时间再寒暄,直接道:“那你坐远些吧。”
“是……”
陈大公子暗暗瞪了怀麟伯一眼,背起江常青离远些。
“叫你这些侍卫也退下吧。”怀麟伯又加了句。
等到人都离远些。
阿鱼这才变成人形。
怀麟伯打开了包裹。
众人震惊。
四面八方投射过来的目光令人不适。
江常青认出包裹中的舞姬,沉声道:“所有人,都背过身去。”
怀麟伯已经吭哧吭哧忙活上了,他借了一把刀将木樨树半边树皮刮净。
背过身去的侍卫们只听一阵刮树皮的声音,接着就是女子忍痛的呻吟声和另一位男子的安慰声。
最后,是皮肉与刀摩擦之声。
忙活了好半。
裂缝在苏湖艺重新附着于木樨树上时悄然停止。
她努力将木樨树的根系与巨树的根系相连支撑起土地,哪怕巨树已被烛龙火点燃,这种被火灼烧的疼痛会传达到她的身体里。
“我想起来了,我想起来了……”苏湖艺喃喃道。
“你想起什么了?”怀麟伯割破自己手掌,将自己的血作为养分滴在苏湖艺与树的交际处。
“我想起来,一位道长找过我,将一枚内丹交给我,告诉我,要保持清醒,不可被控制神智。会,会有人……来救我。我以后,虽不自由,但,一定会平安顺遂。”
苏湖艺痛地落下泪,“我答应他,若是,有人来救我,那我一定会拼死,替他守住那位救我的姑娘,哪怕,我成了如今这副样子。”
“阿艺,阿艺……”阿鱼见她痛得不出话,心如刀割,恨不得替她受了这份罪。
“你,别哭呀。”苏湖艺温柔道,“阿鱼,以后叫我苏溪吧,这才是我的本名。苏湖艺这个名字……实在……”
她没再下去。
“若老夫没猜错,苏湖艺不止一个,也不止两个,而是每隔几一段时间就会出现一个叫苏湖艺的舞姬吧?”怀麟伯脑子转得飞快,很快想到了其中一个可能性。
“老先生真是聪明。”苏湖艺苦笑,“是的,我们原都来自司国,不仅仅是舞姬,还是替人刺探消息的细作。第一任花魁苏湖艺一舞倾城后,我们就都成了她的影子。”
“难怪,我们打探消息时,苏湖艺这个名字总是恰好出现在一个节点,却不会出现在同一时间,我们都以为苏湖艺是一个人,原来是不同的人。”陈大公子听到这,惊讶道,“你们除了苏湖艺应是有别的名字吧,不然,怎么不会被人察觉?”
“是,我们一个人都会有三个名字。”
“那你们怎能长得如此相像?”
“公子可曾听过捏骨术?”
“捏骨。”许久未话的江常青轻声道,“将样貌相似的女孩,从以器具固定头骨脸骨以及身体,半个月或是一个月,就有捏骨师重新调整,长到十四岁若是不像,就辅以刀具等整骨。”
江常青的声音很轻,落在每个人心里却如落下了一块巨石。
“那个时候,可真疼啊……”苏湖艺微微抬起头,望向灰沉沉的空。
一点白色落在她鼻尖。
又凉又湿。
“下雪了……”
“是啊,下雪了。”怀麟伯将手里的衣物放置在她头顶的树枝上,“你若是能撑过去,那位道长跟你的,都会实现。”
苏湖艺感激地笑笑。
阿鱼怕她冷,用毛茸茸的大尾巴盘在她身上坐在了一边。
若是。
若是能撑过去。
他们都会好。
这个国家,也会好。
他们都有期待,包括江常青。
他下了最后一道指令,关城门,禁止百姓出城。
违令,动摇军心者,斩立决。
他还在怀麟伯的帮助下编了一段安民告示,称真龙现世,明君诞生。
怀麟伯掐算时辰,又加了句,三个时辰内必定异象平息。
“三个时辰?”江常青落笔的手一顿。
“是,三个时辰,烛龙火将烧至宫墙处,若届时楚良他们找不到司监的人……求雨,整个晃国都会覆灭。”怀麟伯差点脱口而出那个名字,目前知道张以清失踪的只有他们见过黎子兮的几个人。
且不知张以清如今是人形还是恢复了龙形,知道张以清是龙的人并不多。
百年前亦有一个当上了高官的龙,身边的人一直以为他是蛇妖,有一次饮酒过了现出真身,过了半月就被人发现横死家中,鳞片被剥地一干二净,连内脏都被不翼而飞,地上只剩染脏的血。
怀麟伯不敢赌,只得替张以清遮掩。
江常青蹙眉:“为何不找张以清?”
在他们眼中,张以清犹如世外高人,上知文下知地理,连求雨都是百试百灵。
怀麟伯内心苦啊,他哪知道张以清如今在何处?只得含糊道:“应是去寻地求雨了……”
江常青不再询问,他隐约觉察到了不对劲,却不知如何。
怀麟伯见状,给一旁的阿鱼使了个眼色。
阿鱼看了看他,又看了看苏湖艺。
苏湖艺露出一个安抚的笑。
阿鱼纠结半晌,终于还是缩成普通藏狐大,趁众人不注意,从倒塌的宫墙处跑了出去。
江常青注意到了,他敛眸沉思,没有话。
与此同时。
楚良握着那枚内丹不知所措。
林发发催促道:“楚哥,你倒是找找仙长在哪呀!我们这么瞎走,万一离仙长愈来愈远了怎么办!”
“我,我感应不到。”楚良比林发发还急,可他就是没办法感应到。
好的定位功能呢!
张以清不会是死了没法感应吧?
想到这,楚良心都凉了一半。
“发发,你,要是龙,没了内丹,又从高空落下,还能活吗?”
林发发一愣,也惴惴不安起来:“好,好像……应该……还能吧……”
二人沉默。
片刻后,头顶传来宁野嗞儿哇乱叫的声音。
“她在喊什么?”楚良疑惑。
“好像叫我们快走。”林发发挠头。
他们如今躲在一棵树下。
楚良伸头去看,立马揪林发发的衣领飞跑起来。
刹那间,一只巨大锋利的爪子落下。
再晚一秒都会被踩成肉泥。
黎子兮被宁野烦得恼怒异常,就像一只打不死的蚊子在你耳边嗡嗡个没完。
宁野一边挑衅,一边和藏六郎往底下看张以清所在位置。
却什么也没发现。
逃过一劫的楚良跑得上气不接下气,他额头被石子崩出了一个口,正往下流血。
林发发看了一眼,受到了戏文里的启发,忙把那颗珠子往他额头上按。
“做什么做什么?”珠子触到伤口,凉地楚良倒抽口气。
结果没有如林发发所希望的那般,只是亮了亮。
“不应该啊……”林发发挠头。
此时,边落下了一滴血,正巧滴在这颗内丹上。
碰巧二人谁都没瞧见。
楚良心有所感,忙爬起来:“我,我好像知道仙长在哪了。”
“在哪!”林发发喜道。
头顶风声袭来。
二人来不及闪避,被阴影所罩。
正在此危急关头,一道黑影窜出,将他们抓起。
风声呼啸,激起层层沙土。
一只大鹰冲破尘雾,直飞云霄。
冬季的寒风刮在脸上生疼。
林发发抬头看去,只看见巨大的喙,她知道皇城不可能有这么大的鸟类,心下镇定稍许,大喊问:“大藏狐!是你吗!”
大鸟低头看她一眼轻哼,算是回应。
楚良懵了一刻,得知是友军后忙道:“反了反了!往西边!西边!”
阿鱼立刻调转方向,往楚良所指的方向飞去。
正巧宁野骑着藏六郎朝他们迎面飞来。
两只藏狐碰面,阿鱼目露鄙夷,藏六郎艳羡不已。
一个在想我族怎会有如此愚钝辈。
一个在想自己何时能如大藏狐这般变化自如。
然而此时已经不由他们继续有其他念头,黎子兮抓住他们交会之际猛地卷起一股风。
巨大的身躯腾空飞起朝他们冲了过来。
“姑娘心!”阿鱼见势不好,情急之下吼道。
宁野回头,巨大的龙尾裹挟着寒风碎雪直冲她的背后扑来。
她扫了眼四周。
发现黎子兮竟将他们圈了起来,底下是烛龙火,上是他的领地。
没等她想出计策,巨龙的尾巴已经甩了过来。
林发发在这时反手猛地拉了一把阿鱼的爪子,吼道:“往下飞!”
“往上飞!”
两道女声响起。
交会的身影往两个方向错开。
藏六郎勉力稳住身形,不敢回头,它觉得自己今日要死这了。
这时,它感受到背上的宁野趴了下来,在它耳边轻声道:“藏狐,快走吧。”
藏六郎想问她什么意思,忽地身体背上一轻。
风声骤然了许多。
它不敢停留,飞得远了才敢回头。
这一看,它登时愣了。
那道人影早已消失不见。
不知身在何处。
喜欢双帝计请大家收藏:(m.aizhuixs.com)双帝计爱追小说网更新速度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