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警部门要能够很准确的判断出车辆倾覆、撞击和入水的过程。”李睿开口道,“但要确定谁才是驾驶员,还得看我们法医。”
“师父,你已经有判断了吗?”王问道。
“法医推断驾驶员不是绝对题,得看条件。”李睿的指尖划过运尸床边缘的金属扣,“尸体若没特征性损伤,神也判不了。”他抬头看向颠簸车厢里脸色发白的王,解剖箱在脚边发出轻微碰撞声,“现在只能看尸表有没有破绽。”
医院太平间的寒气裹着福尔马林味扑面而来。李睿揉了揉发酸的鼻尖,白大褂在冰棺之间划出冷硬的弧线。四张运尸床上蒙着蓝布,掀开时露出四具浸泡得发白的躯体——某公司老总张某仰卧,KtV陪酒女蜷缩成胎儿状,副驾的副总李某右手搭在腹部,后排另一名陪酒女王某双腿交叠。
“脱衣服。”李睿的解剖刀在橡胶手套上敲出节奏。当最后一件浸透河水的衬衫被剥离时,王突然低呼:“都没伤口!”确实,四具尸体表面只有零星皮下出血,像随手点上的墨点。
“师父,看来我们遇到硬茬子了……”王为难道。
李睿蹲下身,拇指按压张某右肩峰:“看这里,三角肌深层有片状出血。”他转向陪酒女林的尸体,指尖划过她左腕内侧,“这个瘀斑虽然浅,但走形符合握方向盘的应力方向。”
就在这时,潘剑匆匆赶到。
他是市局法医室今年新招的助理法医,目前正跟着王。
“王科,不好意思我来晚了,路上堵车。”潘剑道。
王点零头,“没事,我们也刚开始!”
潘剑递过放大镜,光束落在李某右手虎口——那里有个新月形挫伤,边缘模糊得像被水晕开的墨迹。
“没有严重的损伤,明车辆没有发生严重的正面撞击。”潘剑分析道。
李睿点零头,“这一点可以印证我们对事故发生过程的认定。”
“家属不同意解剖。”交警队长的对讲机在寂静中突然响起,李睿直起身时,看见玻璃窗外朱局长正焦躁地踱步,领带歪斜得像条垂死的蛇。
“不同意?”王着急道,“难道不是家属提出要查清驾驶员的吗?”
“家属是要求查清驾驶员是谁不假,但没答应解剖啊。”
潘剑摇了摇头,道:“我听,很多事故发生后,家属提出的种种理由,不过是为了索求赔偿,但因为传统思维的影响,又不愿意让自己的亲人在死后还挨上一刀。”
李睿笑了笑,“潘,你年纪轻轻,知道得还挺多。”
“李主任,我时候有一户邻居,就是这种情况。”潘剑回答道。
“师父,接下去怎么办?”王为难道。
“还能怎么办?凉拌呗!”李睿道。
王心领神会,道:“得,继续检查尸表吧!”
三时尸表检验结束时,李睿的解剖服已被汗水浸透。他在检验记录最后一页画下三个圈:张某右肩、林左腕、李某虎口。当朱局长捏着会议通知进来时,正看见他用红笔在现场照片上连线——从后备厢的撞击点到驾驶座的安全带卡扣,形成道精准的力学轨迹。
走出解剖室,李睿对江北区分管交警的朱局长道:“朱局,我想见见这四名死者的家属。”
“有把握吗?”朱局刚从省厅回来,出了这么大的事故,管理责任不可推卸。他对李睿会见死者家属心存疑虑,因为稍有不慎,可能就会引发信访,那时候,他的责任更大。
其实他不知道,李睿在尸检后,又想起了张旭方才通报的案件,他是真心急着回去。
会议室里的争吵声像炸开的锅。朱局长端茶倒水加安慰,花了半力气,才把气氛再次恢复平静。
“经过现场勘查,我们基本确定了事故的发生过程。”李睿指着幻灯片上的照片道。
“废话少,我们就要知道谁开的车。”一名男子训斥道。
“那么,我们现在来一损伤。”李睿干咳了一声,“通过尸表检验,我们认定一号男性死者为驾驶员。”
“滚你妈的!”还是刚才的男子打断了李睿的话,“你凭什么我儿子是驾驶员?!就因为车是我儿子的?你们就这样办案的?吃干饭的吗?”
旁边的陪酒女家属则哭喊着要“还我女儿清白”,朱局长端着的茶杯在混乱中泼出热茶,烫得他跳脚却仍强装镇定。
“那么你的意思是车是你儿子的,你儿子就不可能是驾驶员?”李睿冷冷道,“那么你谁才是驾驶员?”
男子脸色一白,不再话。
李睿按下遥控器,下一张幻灯片跳出——是他绘制的侧翻撞击受力分析图。“一号男尸的损伤分布规律是左侧有玻璃划伤,右侧有硬物挫伤。”他的激光笔停在李某虎口的挫伤上,“明事故发生时他左边有破碎玻璃,右边有表面光滑的硬物。根据车辆检查,只有驾驶员的位置可以,左侧有窗,右侧有挡位和手刹。一号男尸右侧腰部的擦挫伤,提示这个位置有一个钝性物体,根据车辆检查,只有坐在车左侧的人,右侧腰部才对应安全带扣。”
李睿顿了顿,发现一号死者的父亲没有跳出来反对,于是接着:“一号男尸双踝的内侧都有擦伤,明他两脚之间有一个硬物。我们检查了全车,只有驾驶员的两脚之间会有一个刹车板。”
“那其他饶位置呢?”现场有人不禁问道。
李睿回答道:“一号女尸是坐副驾驶的。”
“你怎么知道?”
“因为她的损伤特征是双上臂下方挫伤,”李睿解释道,“这是与一个平面物体摩擦而形成的伤。而双上臂下侧能接触平面物体,只有副驾驶的位置。”
“如果是驾驶员,不也符合这一点吗?”
“不会。”李睿斩钉截铁道,“如果是驾驶员,那她的腋窝部位都碰到了仪表盘,方向盘肯定会重重地顶在胸口了,但死者胸口没损伤。”
“有道理啊……”
李睿的激光笔在投影幕布上划出一道红光,定格在二号男尸的尸检照片上。“二号男尸坐在副驾驶后面的位置,因为他的右颞部的帽状腱膜下血肿,出血范围超过15cm8cm。”指尖敲了敲桌面,解剖手套与玻璃的摩擦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车辆侧翻时,这个位置恰好撞击右侧门框——注意看血肿边缘的挫伤带,与车门焊点形状完全吻合。”
会议室后排突然传来压抑的呜咽,某公司老总的遗孀用手帕捂住嘴,戒指在灯光下抖出细碎的光。李睿翻动幻灯片,下一张照片显示死者衣领内侧的纤维断裂痕迹:“左衣领脱线呈45度撕裂,对应右侧颈部的勒痕深度——这明有人从左侧拽拉他的衣襟,而他当时正坐在副驾后排。”
当屏幕切换到二号女尸的手掌特写时,陪酒女林的家属突然起身:“女儿啊,我的宝贝女儿啊……”李睿的手指在空气中虚画出手掌的受力方向:“二号女尸坐在驾驶员后侧。她右掌的玻璃划伤呈放射状,创口内嵌的钢化玻璃碎屑,与右侧车窗的破碎形态一致。”他突然转向驾驶员家属,目光如手术刀般精准,“坐在副驾后排的人,手臂长度够不到右侧车窗——只有驾驶员后侧的座位,距离才吻合。”
投影仪的风扇声在寂静中嗡嗡作响。当最后一张受力分析图淡出屏幕时,驾驶员的父亲突然起身,西装袖口的孝章滑落,露出腕间的佛珠。他张了张嘴,最终只是对着李睿鞠了一躬,鞋底蹭过地面的声音像片落叶。
“太精彩了!”朱局长的茶杯重重顿在桌上,茶水溅湿了会议记录,“我干了二十年交警,头回见用尸表损伤还原驾乘关系的!”他指向墙上的事故现场图,红笔圈出的驾驶座位置被灯光照得发亮,“尤其是那处指甲折断的力学分析,简直是神来之笔!”
李睿望着家属们陆续离开的背影,想起太平间里那具蜷缩的女尸——她折断的无名指指甲里,还嵌着与二号男尸衬衫相同的纤维。窗外的警车灯突然闪过,在他白大褂上投下红蓝交错的光影,像极了刚才投影幕布上,那些用来标注损伤轨迹的彩色线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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