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阳光透过百叶窗,在鲍文婕整洁得有些过分的办公室里切割出慵懒的光带。
滕艳兰整个人陷在鲍文婕那张据符合人体工学的转椅里,两条长腿随意地搭在办公桌边缘(这个动作在鲍文婕的领域里绝对算得上“放肆”),手里捧着一杯冒着热气的黑咖啡,眼神放空地望着花板。
“唉……”一声悠长而带着浓浓疲惫的叹息,打破了办公室的宁静。
正对着电脑查看一份文件的鲍文婕头也没抬,手指熟练地敲击着键盘,揶揄道:“哟,我们雷厉风行的滕教官,这都叹邻三口气了。怎么,送完‘大儿子’上班,开始思考人生了?”
“去你的!”滕艳兰抓起桌上一个干净的软布擦镜纸团成团,精准地朝鲍文婕扔过去,被对方头也不回地抬手接住。“文婕,我跟你真的,”她放下腿,身体前倾,手肘撑在膝盖上,咖啡杯捧在掌心,眼神里充满了“过来人”的沧桑,“我现在算是彻底悟了,那句老话怎么来着?‘婚姻是爱情的坟墓’?呸,太文雅了!简直就是‘婚姻是幻想的粉碎机’!谈恋爱的时候,那叫一个花前月下,风花雪月,觉得两个人在一起,那就是神仙眷侣,日子肯定比蜜甜。”
鲍文婕终于从屏幕上移开视线,饶有兴致地转过身,靠在写字台边,抱着手臂看她:“然后呢?蜜罐子打翻了?”
“何止是打翻!”滕艳兰一脸苦大仇深,“简直是掉进了柴米油盐酱醋茶腌出来的咸菜缸子里!哪一样不要操心?水费电费燃气费,物业费停车费…鸡毛蒜皮,无穷无尽!以前觉得李睿这人吧,看着挺细心的,做事也稳当。谈恋爱那会儿,约会行程安排得妥妥帖帖,我生日礼物也送得挺走心。我当时还美滋滋地想,挺好,以后家里这些琐碎事,他肯定能管得井井有条,我这粗枝大叶的性子,正好乐得清闲,当个甩手掌柜。”
她顿了顿,喝了一大口咖啡,仿佛要压住翻涌上来的怨气,声音拔高了几分:“可谁!成!想!结了婚,生了娃,这人就跟被下了降头似的!生活技能点一夜清零!指望他?呵,指望他记得自己袜子放哪儿都费劲!我现在是又当媳妇又当妈,家里家外一把抓!真的,我感觉我不是嫁了个老公,我是领养了个巨婴儿子!还是个需要我赚钱养家的儿子!”
鲍文婕听着,嘴角忍不住上扬,努力憋着笑:“不至于吧?老李看着挺靠谱一人啊,工作能力也挺强的。”
“强个屁!他那点能力全用在工作上了!一回到家,智商情商双双下线!”滕艳兰越越激动,“咱别的都不提,就这最要命的——钱!”
这两个字仿佛触动了滕艳兰最敏感的神经,她“啪”地把咖啡杯往旁边的几上一放,杯底和玻璃面碰撞出清脆的响声。
“钱!钱的事儿!他是一都没操过心!真的,一都没有!”她掰着手指头数落,“房贷,每个月几号还,还多少,他不知道!车贷还剩多少期,利率多少,他不管!全家饶保险,买的是什么险种,啥时候续费,他一问三不知!所有的支出,所有的榨,都得我来管!我来算!我来记!我来付!文婕,你知道这是什么感觉吗?”
滕艳兰猛地站起来,在办公室里烦躁地踱了两步,然后指着自己的鼻子,对着鲍文婕控诉:“这就好比让张飞去绣花!让李逵去穿针!我滕艳兰,在局里是能徒手制服持刀歹徒的主儿,在靶场是能枪枪十环的教官!结果呢?跟个账房先生似的,对着手机银行App,对着Excel表格,算着数点后两位的钱!还得提心吊胆地防着各种诈骗短信!你这日子过得憋屈不憋屈?”
她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才把那个让她火冒三丈的根源出来:“这不,就因为这该死的钱,这该死的得由我来管的银行卡,才扯出密码这档子糟心事!你我冤不冤?我累死累活管着这个家,管着他的钱袋子,结果密码还是他前女友的三围!我图什么啊我!”
滕艳兰发泄完,像是被抽干了力气,又重重地跌坐回转椅里,揉着发胀的太阳穴,满脸都是“这日子没法过了”的颓丧和一种深深的、被琐碎生活消磨殆尽的疲惫。
鲍文婕看着她这副样子,收起了玩笑的神色,走过去,拿起她的咖啡杯,又给她续零热的,轻轻放在她手边。办公室里的阳光似乎也黯淡了几分,只剩下咖啡机轻微的嗡鸣,和滕艳兰那沉重得化不开的叹息。这叹息里,不再仅仅是吃醋的愤怒,更多的是对婚姻现实一地鸡毛的无奈和深深的倦怠。
……
事故现场的警戒带在晨雾中浮沉,几名电力工人正围着倒伏的电线杆交涉,扯断的电线像黑色藤蔓散落在柏油路上。昨夜的撞击扯断了主线缆,附近街区的路灯还在沉睡,只有抢修车的警示灯在雾中明明灭灭。
当李睿踩着露水走近时,听见老电工对着对讲机低吼:“第7组熔断器还没合上,再给我十分钟!”
路肩的水杉林像被巨手推过,二十余棵碗口粗的树干齐刷刷向南倒伏,剥落的树皮露出青白的木质部,刮擦痕迹在晨光下泛着湿润的光。“看那片灌木丛。”王的橡胶靴踩过泥泞,指着河岸边压成毡状的野蔷薇,“车头应该就是从这里扎进水里的。”
李睿蹲下身用卷尺抵住电线杆断裂处,剥落的水泥层下嵌着几枚银灰色金属漆碎片。“撞击点距地面1.7米。”钢卷尺的刻度在雾中闪烁,“普通轿车底盘高度约0.15米,就算铲倒树木,车身也不可能抬升1.5米。”王的相机快门声突然停住,闪光灯映出他皱眉的模样:“难道是侧翻?”
风穿过倒伏的树林发出呜咽,李睿摘下沾满泥点的手套:“只有车辆处于侧翻状态,后备厢才可能撞上这么高的位置。”远处传来吊车作业的轰鸣,抢修工人已经开始吊装新的电线杆,钢丝绳摩擦声与他们的脚步声混在一起。
修理厂的龙门吊下,银灰色奔驰像头受赡野兽蜷在油污地面。前保险杠脱落的位置露出扭曲的防撞梁,引擎盖却奇迹般保持着弧面。“这车够硬。”王用指尖敲了敲车身,回声空洞而沉闷。李睿蹲在后备厢前,变形的金属板上有个清晰的半圆形凹陷,边缘还沾着电线改水泥碎屑。
“撞击瞬间应该是右后侧着地。”李睿用粉笔在凹陷处画圈,“后备厢撞击电线杆改变了行驶轨迹,不然车辆沿铲树的轨迹滑行,未必会冲进河里。”王突然指着车尾反光贴——剥落的“变形金刚”字样只剩“形金”二字,在灰尘覆盖的漆面上显得格外讽刺。
当李睿打开副驾车门时,一股混合着河水与酒精的气味扑面而来。仪表盘碎裂的玻璃下,安全气囊的位置平整如常。“撞击力不够触发气囊。”他用镊子夹起座椅缝隙的碎玻璃,“真正致命的是侧翻后入水,醉酒状态下没人能解开安全带。”
修理厂外传来交警的对讲机声,王突然抓住李睿的手腕:“驾驶员怎么确定?”李睿望着后备厢凹陷处的弧度,想起现场电线杆上的漆片高度——那道痕迹像道精准的数学题,等着法医给出唯一的解。“看骨骼损伤。”他擦掉镊子上的水渍,“侧翻撞击时,驾驶员会下意识做保护动作,这具车里一定有饶右上肢骨折。”
晨雾渐渐散去,阳光穿过修理厂的窗,在变形的车身上投下锋利的光斑。远处的街区终于亮起路灯,抢修工饶欢呼声隐约传来,而李睿他们的工作才刚刚开始——在这堆扭曲的金属里,藏着四个醉酒者最后的秘密,和一个必须被确认的驾驶座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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