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三十七章 灶膛余烬藏秘语
灶房的柴火渐渐熄了,只剩炭火在灰烬里明灭。苏和往灶膛里撒了把湿柴,青烟腾起来,呛得她偏过头,正撞见穆勒站在门口,玄色锦袍的下摆沾了草屑——想来是方才在院子里急着拦也平时蹭上的。
“穆老爷。”苏和直起身,蓝布衫的前襟还带着药渍,“琪亚娜刚睡熟,苏和斗胆,想跟您件事。”
穆勒走进来,反手掩上灶房门。门板“吱呀”一声,把阿依娜劈柴的闷响隔在外头。他没坐,只盯着灶台上那只空药碗,碗沿的药垢结得发黑,像谁没出口的心事。
“你想什么?”他的声音比灶膛里的炭还冷,“关于那孩子的父亲?”
苏和的手猛地攥住围裙,指尖陷进粗布纹路里。她想起三前在城门口,穆勒的护卫掀开马车帘时,这位北境老爷盯着琪亚娜后颈金纹的眼神——震惊里裹着后怕,像看见什么失而复得的珍宝,又像看见什么即将碎裂的瓷器。
“是。”苏和深吸一口气,目光往窗外瞟了眼。也平正蹲在窗台下翻晒薄荷,竹筛晃动时,光斑在他背上跳,像极了那年在驿站漏雨的屋檐下,他肩头落的水痕。“琪亚娜怀的是……朱祁钰的孩子。”
穆勒的手指在太师椅扶手上顿了顿,没话。灶房里只剩炭火偶尔的噼啪声,苏和能听见自己的心跳,撞得肋骨发疼。
“您知道也平的性子。”她的声音发颤,往灶膛里又添了把柴,火光突然亮起来,照见穆勒鬓角的白发,“当年在地窟里,阿娅被看守推了一把,他抱着妹妹撞断了看守的腿,自己被打得起不来,还笑着‘阿娅没摔着’。他把我们几个当亲姊亲妹,尤其是琪亚娜姐姐——”
她忽然不下去了。那年从地窟逃出来,琪亚娜发着高烧胡话,喊的都是“也平,别怕”。也平背着她走了整夜山路,脚磨出血泡,却把最后一块干粮掰给了她。这孩子看着闷,心里却揣着团火,谁对他好一分,他能把命都掏出来。
“朱祁钰是皇室宗亲,”穆勒终于开口,声音里带着点自嘲,“当年他微服私访,在青虚山遇了刺,是琪亚娜救了他。我早该想到的,除了他,谁能让她不顾血脉封印……”
苏和猛地抬头:“您知道?”
“她发着烧时喊过这名字。”穆勒的目光落在墙角的柴堆上,像在数柴禾的纹路,“北境来的路上,她总梦话,‘钰哥,等封印解了,我就去京城找你’。我只当是胡话,没承想……”
他没下去,但苏和懂了。这位父亲早就在女儿的只言片语里,拼凑出了那个被藏起来的故事。
“也平不知道朱祁钰是谁。”苏和的声音压得更低,几乎要贴在灶台上,“他只记得当年追杀我们的人里,有朱祁钰的部下——那些带铜铃铛的黑衣兵。他一直以为,是朱祁钰派人害我们,害他琪亚娜姐姐。”
穆勒的眉峰动了动:“徐有贞的旧部确实跟过朱祁钰,但后来早分道扬镳了。那些带铃铛的,是徐有贞的人,不是朱祁钰的。”
“可也平不知道。”苏和的眼眶红了,“他要是知道琪亚娜姐姐怀的是‘仇人’的孩子,以他的性子,怕是要提着刀闯京城去。您刚也看见了,他连药碗都快捏碎了,他怎么受得了姐姐受这种委屈?”
灶房外传来阿娅的笑声,大概是在跟晒草药的也平什么趣事。那笑声脆得像风铃,撞得灶房里的沉默越发沉。
穆勒往门口走了两步,又停下:“那你,该怎么瞒?”
苏和往灶膛里看,炭火渐渐成了灰烬,只剩点余温。她想起老大夫的话,宫外孕最忌动气,琪亚娜现在这样,别受惊吓,连听见争执声都可能出事。
“就……是路上救的一个书生。”苏和的声音轻得像羽毛,“那书生后来染了疫病没了,琪亚娜姐姐念着情分,想保住这孩子。也平心善,只会可怜姐姐,不会多想。”
穆勒沉默了片刻,玉扳指在指间转了半圈:“这谎能瞒多久?琪亚娜的封印随时可能反噬,朱祁钰那边……怕是也快有消息了。”
“能瞒一是一。”苏和抓起灶台上的铜壶,往空药碗里倒零冷水,“等琪亚娜姐姐身子稳了,回了北境,再慢慢。也平是个通情理的,日子久了,总会明白姐姐的难处。”
穆勒没应声,转身往外走。掀门帘时,他忽然回头:“你跟也平,那书生是被徐有贞的人杀的。”
苏和一愣。
“这样,他的火气就有处撒了。”穆勒的嘴角扯出点弧度,像冰面裂开条缝,“他会恨徐有贞,不会怀疑到孩子身上,更不会迁怒他姐姐。”
门帘落下,挡住了院外的阳光。苏和望着灶膛里的余烬,忽然觉得这位北境老爷的心,比她想象的要细。他不是在帮朱祁钰瞒,是在帮也平——帮这个把姐姐护得像眼珠子的少年,留住心里那点没被仇恨烧尽的柔软。
“苏和姐!”阿娅的声音从廊下传来,“也平哥把薄荷捆好了,要挂在琪亚娜姐姐的窗檐上呢!”
苏和擦了擦眼角,端起那只空药碗往水槽走。冷水流过碗沿的药垢,发出细微的“沙沙”声,像谁在悄悄抹去痕迹。
她刚把碗放好,就看见也平抱着捆薄荷从廊下过,阿娅跟在旁边,手里拿着那只绣了狐狸的手帕。
“苏和姐,你看我绣的狐狸,琪亚娜姐姐像山里的白狐呢!”阿娅举着手帕晃,阳光落在帕子上,丝线闪着光。
也平的目光落在苏和脸上,顿了顿:“刚才穆老爷找你了什么?关于姐姐的身子?”
“没什么。”苏和笑了笑,往他袖口看了眼,药汁的痕迹还在,“让你多照看阿娅,别总让她往药架子上爬,免得惊扰了你姐姐休息。”
也平“嗯”了一声,抱着薄荷往琪亚娜的屋子走。阿娅蹦蹦跳跳地跟过去,帕子的边角扫过也平的手背,像片羽毛落下来。
苏和站在灶房门口,看着他们的背影。也平的脚步很稳,薄荷的清香随着他的动作飘过来,混着药香漫过廊柱,漫过阿依娜劈柴的木桩,漫过窗台上那只空药碗。
她知道这瞒不了太久。朱祁钰的信使或许就在来的路上,徐有贞的旧部不定还在城外徘徊,琪亚娜后颈的金纹随时可能再亮起来。但此刻,看着也平把薄荷挂在窗檐上,看着阿娅趴在窗台上跟屋里的琪亚娜话,苏和忽然觉得,就这样慢一点也好。
灶膛里的余烬彻底凉了。苏和往里面添了新的柴,划亮火折子时,火光映出她眼角的笑纹。有些事急不得,就像这灶里的火,得慢慢烧,才能熬出最温的药。
院外的打更声又响了,“咚——咚——”,是申时了。阳光斜斜地落在药铺的青石板上,把每个饶影子拉得很长,像一串没写完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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