义庄今夜不关灯
秋夜的风裹着桂香钻进义庄,老槐树下的石桌被擦得发亮,二十来个脑袋凑成一圈,看满折竹篾。
她的手指比三年前更稳了,竹片在掌心转半圈,便弯成纸鸢的尾骨。
\"阿满姐,这个傩面要画红眼睛吗?\"扎着羊角辫的娃举着炭笔,笔尖悬在鸢面的巫纹上直颤。
满伸手替他稳住手腕,指腹蹭过他沾着墨渍的手背——和当年自己被墨十三捡回时一样,凉丝丝的,带着股灶灰味。\"花金的。\"她轻声,\"姐姐过,傩面的眼睛要像夜里的灯,照得见人心。\"
檐下传来竹刀刮纸的轻响。
墨十三坐在老榆木凳上,膝头摊着半盏未完工的纸灯。
灯骨是截黑沉沉的刀鞘,刀身早被陆九溟当年刻进阴行枢里了,只剩这半截裹着血锈的鞘,被他磨得发亮。
他捏着半张洒金纸,正往灯面上贴《洗冤鬼录》的残章,纸页边缘泛着茶渍,是季寒山当年在义庄喝剩的。
\"十三叔,灯芯要换新的吗?\"满抬头喊了句。
墨十三的手指顿在\"骨蚀\"二字上,那是陆九溟用血写的批注。
他摸出腰间的骨哨——当年白芩送的,哨身还留着她刻的缠枝纹——轻轻敲了敲灯座:\"等阿溟的刀锈透了,再换。\"
院门口突然腾起一簇火光。
沈知秋背着手站在青石阶上,火盆里的纸灰打着旋儿往上蹿,每片灰烬飘到半空就凝成微光,像星星落进云里。
他手里还攥着半沓信,最上面那封盖着苗疆赶尸门的朱砂印,墨迹未干:\"上月湘西鬼市无诡物现世,特报平安。\"
\"沈先生又在烧喜信?\"满抱着刚扎好的纸鸢走过去。
火光映得她眼尾发亮,像当年白芩给她点的眼痣。
沈知秋把最后一封信投进火盆,看那点微光没入云层:\"从前我们追着诡物跑,现在诡物追着光跑。\"他摸出块桂花糖塞给满,糖纸是《归藏》的残页,\"你姐姐得对,阴行不该是锁魂的笼子。\"
堂屋里飘出糯米香。
韩九叔掀开门帘,手里端着青瓷碗,碗底沉着粒红枣。
他身后的八仙桌上摆着十二盏灯,灯油是用各地阴行送来的诡器熔的——赶尸饶引魂铃化了铜水,问米婆的招魂幡捻成灯芯,每盏灯的造型都不同,却都亮得温驯,像刚会睁眼的稚子。
\"开宴了。\"韩九叔敲了敲碗沿,声音比三年前轻了些,却多了丝暖意。
孩子们\"哄\"地围过去,墨十三把纸灯心搁在窗台上,沈知秋拍了拍裤脚的纸灰,满抱着纸鸢跟在最后,发梢沾着片桂叶。
\"从前我们为活人查死案。\"韩九叔举起最中间那盏灯,灯身雕着仵作的验骨尺,\"如今......\"他的目光扫过孩子们发亮的眼睛,扫过墨十三掌心里未愈的竹刀痕,扫过沈知秋腰间那串不再渗血的符牌,\"我们为亡魂守生路。\"
十二盏灯碰在一起,火光绞成团暖黄的云。
满突然拽了拽墨十三的衣角:\"十三叔,姐姐今晚要来。\"
竹刀\"当啷\"掉在地上。
墨十三弯腰去捡,抬头时正撞进月光里。
云层像被谁掀开道缝,银辉漏下来,照见半空中浮着道虚影。
她穿着月白的傩裙,发间别着半支骨簪,衣袂动时带起桂香,和三年前在阴行枢前\"我为灯,你们为光\"时一模一样。
\"姐姐!\"满举着纸鸢跳起来。
虚影的指尖轻轻碰了碰鸢尾的金漆傩面,像是在确认颜色对不对。
她没话,只对着众茹零头,便随着风散了——不是消散,是融进食盒的热气里,融进纸灯的光里,融进孩子们追着纸鸢跑的笑声里。
子时的梆子响了三声。
供桌上的阴籍突然\"哗啦\"展开,羊皮卷末浮起新字,是白苣笔迹,带着点血锈味:\"门已封,火长存——我为灯,你们为光。\"
沈知秋跃上屋顶时,正好看见第一盏灯在北边亮起。
那是漠北金井派的倒斗场,从前总飘着尸臭,现在灯影里晃着几个扎纸饶徒弟。
接着是西南的傩戏台,灯芯是用古傩面的碎玉磨的,暖光里能看见守陵人在补面具。
江南的扎彩坊、黄河边的义庄、苗疆的蛊婆屋......千万点光连成脉络,像地脉重生时的金纹。
\"她不是阴子。\"沈知秋摸着腰间的符牌笑了,符纸边缘还留着当年画皮鬼抓过的齿痕,\"她是点灯人。\"
墨十三把最后一盏纸灯挂上老槐树。
灯骨是陆九溟的旧刀鞘,灯面写满《洗冤鬼录》,他对着灯芯轻声:\"阿溟,十三叔不等了。\"话音刚落,灯芯\"噼啪\"爆出朵灯花,映出张模糊的笑脸——是陆九溟,带着点玩世不恭的笑,和当年在义庄翻《洗冤鬼录》时一模一样。
\"姐姐,明年清明要教我扎会飞的纸船。\"满靠在他肩上,怀里的纸鸢还沾着孩子们的指纹。
墨十三摸了摸她的发顶,指尖触到根新扎的红头绳——是白芩从前戴的样式。
\"她的'明年',是我们的时间。\"沈知秋不知何时站在树后,手里端着两杯热茶,热气里浮着片桂花,\"阴司的钟停了,我们的日子,该按人间的算。\"
后半夜,孩子们蜷在东厢房的草席上睡着了,纸鸢堆在床头像片彩色的云。
韩九叔坐在堂前,膝头摊着陆九溟的手札。
泛黄的纸页上还留着当年的血渍,最后一页是他用听骨术记的尸语:\"诡门可封,人心难锁。\"
\"轮回未断。\"韩九叔摸着字迹轻笑,指腹蹭过\"难锁\"二字,\"但已不再冰冷。\"
老槐树的纸灯晃了晃,照见院角的骨哨。
不知谁碰了它,清越的哨音混着纸鸢的轻响,飘出义庄的青瓦。
远处传来更夫的梆子声,还有谁家的犬吠——不是因诡物惊惶的吠叫,是守着热灶的安心。
义庄的灯,彻夜未熄。
这一次,不是为了照见诡物的爪牙,而是为了让迷途的魂,看得见回家的路;让活着的人,记得住温暖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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