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行重开摆渡日
黄河水在清明夜泛着冷铁似的光。
墨十三的竹刀压在傀儡后颈,指节因用力而泛白——那具由竹骨、旧仵作衣和骨哨扎成的傀儡,此刻正被他推着往无名阴船走。
船身覆着层薄霜,船头半盏纸灯歪歪扭扭,灯面还留着被火舌舔过的焦痕。
\"十三叔,船板滑。\"满攥着傀儡的布袖,另一只手揪住沈知秋的衣角。
她阴眼初开,能看见河面上浮着无数半透明的\"魂字\",像被风吹散的墨迹,正随着雨丝簌簌坠落。
沈知秋的符笔在灯芯上一点,符火\"腾\"地窜起,火光映得河面粼粼发亮——那些原本该是亡魂的倒影,竟成了赶尸匠肩上摇晃的铜铃,问米婆碗里滚动的白米,傩戏班主脸上青面獠牙的面具。
\"是各地阴行传人。\"韩九叔的声音裹着河风撞进众人耳里。
他立在岸上,手里捧着本泛着血锈的《洗冤鬼录》,每念出一句\"阴行不绝,自有后来者\",声音便沉几分,\"他们以行规叩首,是认这傀儡为新执火者。\"
傀儡忽然轻轻一颤。
白苣右瞳亮起清冽的光,陆九溟的左瞳浮起温软的笑,两簇光在雨夜里交织成网。
阴籍从傀儡袖中滑出,没等谁去接,便自行悬在半空。
第一页\"唰\"地翻过去,新刻的铭文在月光下泛着银:\"执火者归,名录自销。\"
沈知秋手腕一痛——他腕间那枚跟着他十年的阴籍金印,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黯淡。
河对岸的山坳里传来细碎的\"咔嗒\"声,十三百阴籍持有者的金印同时碎裂。
满仰起脸,看见那些\"魂字\"像被抽走了线的风筝,全往黄河里坠,坠进白芩与陆九溟的双瞳里,化作两团更亮的火。
\"她在写。\"沈知秋突然抓住傀儡的手腕。
傀儡指尖微不可察地抽动,像在虚空里描摹什么。
他迅速展开怀里的符纸,墨迹便顺着指尖轨迹爬上去:\"寻十二圣物,非为集权,为镇裂隙。\"字迹歪歪扭扭,却带着白芩惯有的锋锐,\"原来她......\"他喉结动了动,\"她的意识没全回来。
一半在傀儡里,一半还在'门内',用圣物撑着地脉封印。\"
韩九叔从怀里摸出最后半块\"注销印\"残片。
残片边缘还沾着百年前的血渍,他看了眼傀儡,又看了眼河面,突然抬手扔进河心。
水面\"轰\"地裂开道缝,一座由纸、骨、铜、木搭成的微型义庄升起来——纸扎的檐角挂着半片焦鸢,骨刻的牌匾写着\"无常簿\",铜铸的香案摆着归魂瓮,木雕的案几压着《洗冤鬼录》。
\"这是十二圣物的共鸣体,阴行枢。\"韩九叔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当年我们想锁魂,现在该......\"
墨十三没等他完。
他攥着傀儡的手按在阴行枢中心,竹刀在掌心转了个圈,又轻轻压在自己心口:\"你走你的路,我们走我们的。\"傀儡体内的魂火\"腾\"地暴涨,白苣声音从四面八方涌来,混着陆九溟的尾音:\"我不是归来,是重生——阴行新律:不录名,不锁魂,只渡有德者。\"
满突然松开手往船头跑。
她怀里揣着只新扎的纸鸢,鸢面用炭笔描了两张模糊的脸,一个是陆九溟的笑,一个是白苣倔。
她踮着脚把纸鸢抛向空,纸鸢打着旋儿升上云层,突然\"轰\"地燃成一团火,像颗流星划破夜空。
千里外的镇龙台废墟里,那盏悬了三年的命灯轻轻晃了晃。
灯芯上的火星溅开,映出灯壁上若隐若现的字迹:\"待纸鸢燃尽时,裂隙再无门。\"
沈知秋望着空里的火线,忽然笑了。
他摸出怀里的符纸,把\"寻十二圣物\"的字迹心折好:\"她没回来......但她也没走。\"
墨十三蹲下来,替傀儡理了理被雨打湿的发梢。
竹刀在他掌心刻下道浅痕,像在刻什么约定。
韩九叔合上《洗冤鬼录》,转身往义庄走,背影被月光拉得老长。
满趴在船舷上数星星,数着数着就靠在傀儡怀里睡着了。
阴船不知何时动了。
船桨划水的轻响里,墨十三摸出骨哨轻轻吹了声。
风裹着哨音掠过河面,掠过山坳里的赶尸铺,掠过苗疆的傩戏台,最后钻进义庄的窗缝——
那里,一盏新的长明灯正被点亮。
灯芯跳了跳,火光里映出张陌生的脸,正踮着脚往供桌上摆碗热粥。
三年后,秋夜。义庄院中灯火通明,不再是为照尸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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