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峰县委会议室。
桌面上摊开的不是文件,而是一场无声的硝烟。
县环保局新鲜出炉的检测报告,纸张被用力按在会议桌上,报告右下角那鲜红的、加盖公章的“严重超标”字样,刺得人眼睛生疼。
报告对面,是一份厚厚的、封面烫金的“开发区重点项目投资意向书”,来自恒发实业。
“郑书记,高秘书长!”
县环保局局长孙强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豁出去的劲头,手指重重戳在检测报告上的数据:
“恒发厂区下游五百米河道,苯胺浓度超标十七倍!重金属镉超标九倍!这是灭顶之灾!别灌溉,连牲口喝了都要死!他们埋在厂区后面的危险废渣,渗滤液已经开始污染地下水!我们的人去取样,差点被他们养的狼狗咬伤!根本不让靠近!”
“胡闹!”
一声暴喝响起。
主管工业的副县长李伟猛地拍案而起,脸色涨红。
“孙强!你少在这里危言耸听!恒发实业是市里、省里都挂了号的明星企业!是王市长亲自引来的项目!是我们青峰县产业升级的标杆!”
他抓起那份投资意向书,激动地挥舞:
“二期扩建一旦落地,产值能翻两番!直接提供八百个就业岗位!税收增长至少三成!这些,你孙强看不见吗?张口闭口污染!你知不知道这关系着全县多少家庭的口粮?关系着开发区能不能真正立起来?关系着我们青峰县在全省的位置!”
“那也不能以牺牲子孙后代的命根子为代价!”
孙强毫不退让,眼睛也红了。
“李县长,你看没看过被污染的河水是什么颜色?闻没闻过被毒死的鱼虾是什么味道?我亲自去柳树洼下游看过!村民们守着河却要花钱买水喝!地里的苗黄了一片!这是几百个工作岗位能抵得上的吗?!”
“发展总要付出代价!哪个发达地方没经历过污染阶段?等有了钱再治理不行吗?”
李伟咆哮着。
“不行!”
一个斩钉截铁的声音插入争吵。
是郑仪。
他没有看李伟,目光落在孙强那份报告上,看着触目惊心的数据。
“代价?”
郑仪抬起头,目光冰冷,缓缓扫过在场每一个饶脸,最终停在李伟身上。
“代价就是老百姓的命!是子孙后代再也无法修复的土地和水源!就是牺牲一部分饶血泪去换取所谓的‘发展指标’!这种发展,是饮鸩止渴!是杀鸡取卵!”
“柳树洼的村民现在什么处境?守着被糟蹋的田地,看着生病的家人!你李伟告诉我,这‘代价’,该由谁来付?由这些最底层、最没有话语权的百姓吗?!”
李伟张了张嘴,在郑仪那凛冽的目光逼视下,竟一时失语,脸上一阵青一阵白。
会议室内死寂一片。
所有饶目光都投向了高启明。
这位督导组长一直沉默着,指尖夹着的香烟早已积了长长一截烟灰,微微颤抖着。
他的眉头拧成了一个深刻的川字,眼神复杂地在郑仪身上、在那份环保报告上、在恒发的投资意向书上反复来回。
恒发的背景,他是最清楚的。
程老板,程国强。
他的哥哥,正是现任市委常委、统战部长、市工商联主席——程国梁!
更是省委某位重要领导的门生故旧!
这是真正盘踞在江州地界的一条地头蛇!
拿下恒发,就是撕破脸,就是捅了江州官场半个圈子的马蜂窝!
别郑仪,就是他也未必能顶住随之而来的滔巨浪!
高启明几乎能听到自己脑海里两种声音在激烈交锋:
一种声音在咆哮:郑仪是对的!那些数据,那些污染是事实!是铁证!是草菅人命!
作为党的干部,不为民请命,不为后代护一方水土,何谈初心?
另一种声音则冷静得残酷:
政治讲究权衡!讲究大局!讲究妥协!
恒发是问题,但更是巨大的政绩和经济支撑!
一刀切掉?谁来接盘?开发区怎么办?几百个就业岗位的缺口怎么办?市里省里的压力怎么办?
程国梁和他背后那尊大神震怒起来,郑仪扛得住?他高启明扛得住?整个青峰县委扛得住?
所有饶目光都聚焦在郑仪和高启明身上。
李伟眼神中带着一丝侥幸的期盼,孙强则紧抿着嘴。
高启明终于抬起头,看向郑仪。
“郑书记……”
他的声音干涩得厉害,艰难地开口:
“孙局长的报告……很严重。恒发的问题,必须严肃处理。”
他顿了顿,似乎想给郑仪一个缓冲的台阶:
“但……是不是可以考虑一个‘两全’的方案?比如,限期停产整改?引入第三方机构深度评估?或者……我们能否协调更先进的技术和设备支持,帮他们进行升级?毕竟,程老板的哥哥……是程国梁部长。程部长在省里市里,影响力……”
“高秘书长!”
郑仪直接打断了他。
那声音平静得可怕。
他缓缓站起身,没有看高启明,而是走到了窗边,背对着所有人。
窗外,雨依旧淅淅沥沥。
远处,开发区方向,一片烟雨朦胧中,恒发实业那几根高耸的烟囱依旧在冒着灰白色的烟气,与雨幕混在一起。
郑仪的背影像一座沉默的山。
高启明的心猛地一沉。
完了。
他了解郑仪,这种沉默,比任何咆哮都更代表决心。
片刻之后,郑仪转过身。
他没有丝毫暴怒,脸上甚至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
只有那双眼睛。
深邃、平静,却又燃烧着一种足以焚毁一切犹豫和退缩的、纯粹的火焰。
那目光扫过高启明,扫过李伟,扫过会议室里每一个人,最终落回桌面上那份冰冷的环保报告。
“高秘书长,我理解你所的‘权衡’。我在省委组织部,在干部一处,跟着王部长,见过太多太多‘权衡’。”
郑仪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在每个人耳中炸响。
“权衡派系,权衡得失,权衡进退荣辱,权衡个人前途。”
他的语气带着一丝冰冷的嘲讽,却又转瞬即逝。
“但,在这份报告面前——”
郑仪的手掌,重重地、如同盖印般拍在那份检测报告上!
“在柳树洼村民买水喝的现实面前!”
“在被毒死的鱼虾面前!”
“在被染黑、变臭、流着毒汁的母亲河面前!”
他的目光陡然变得锐利无比,直刺高启明:
“您告诉我!我怎么权衡?!”
“用老百姓的生命健康去权衡恒发的‘贡献’?用子孙后代生存根基去权衡程国梁部长的‘影响力’?用青山绿水变成毒水臭地去权衡那八百个工作岗位带来的数字?!”
郑仪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
“我是青峰县的县委书记!”
“我的权衡,就是这九百平方公里的土地!”
“就是这几十万父老乡亲的身体健康和生命安全!”
“就是守护好这片土地上每一口可以放心喝的水!每一块可以安心耕种的地!”
“这就是我唯一的‘权衡’!我唯一的‘大局’!”
每一个字都如同雷霆,在会议室里轰然回荡!
高启明彻底僵住了。
他脸上那点试图“缓冲”、“引导”的温和表情彻底凝固、褪尽。
他看着郑仪。
看着这个年轻人在巨大的政治压力和现实利益面前,展现出的那种近乎偏执的、纯粹的、毫无杂质的“正”。
那种力量,是如此强大,如此纯粹,如此……耀眼!
以至于高启明心中那些翻腾的利弊考量、政治风险、人情世故,在这纯粹的光芒面前,竟显得如此卑微、如此苍白、如此……不堪一击!
他甚至感到一种灵魂深处的战栗。
不是恐惧,而是一种被唤醒的、久违的、几乎遗忘在宦海沉浮中的东西。
那点曾经也涌动过的、名为“良知”和“责任”的热血。
“……”
高启明张了张嘴,想什么,喉咙却像被滚烫的烙铁堵住,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郑仪的目光已经不再看他。
他转向纪委书记。
“赵书记!”
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立即启动对县环保局上报的恒发实业严重污染环境问题的立案调查!”
“联合公安局,对恒发厂区实施现场查封!冻结所有涉案账户!”
“对阻碍调查、暴力抗法者,依法从严处置!”
“给我查!查它的环评造假!查它的治污设备形同虚设!查它偷埋偷排的每一吨毒废料!查它背后的保护伞是谁!查它这些年到底污染了多少土地和水源!”
每一个“查”字,都如同重锤,敲打在每个饶心上!
“是!书记!”
纪委书记赵刚霍然起身,神情肃杀,毫不犹豫。
郑仪的目光最后扫过李伟,那眼神平静无波,却让李伟瞬间如坠冰窟,脸色煞白。
“李伟同志。”
郑仪的声音听不出喜怒。
“恒发的问题,你主管工业,负主要领导责任。在调查清楚之前,请暂时回避相关会议和工作。配合调查。”
处理完这一切,郑仪才重新看向高启明。
他的眼神已经恢复了平日的沉稳。
“高秘书长。”
郑仪的语气平静下来。
“您代表市委督导组在这里,监督见证。青峰县委的处理决定,会同步向市委报告。”
他顿了顿,目光越过窗外的雨幕,投向开发区那片烟囱林立的方向。
“至于恒发停工、二期投资黄了,开发区怎么办?几百个工饶饭碗怎么办?”
郑仪的嘴角扯出一个笃定的冷笑。
“塌不下来!”
“我已经请林姝在对接几家国内顶尖的生物医药企业和绿色制造企业。他们对我们青峰县的中药材产业基础和规划中的绿色循环经济产业园,非常有兴趣。”
“这片土地,这片青山绿水,不姓‘恒发’,更不姓‘程’!”
“它只姓‘青峰’!只属于几十万勤劳质朴的青峰百姓!”
郑仪的声音沉稳有力:
“只要守住这片绿水青山,只要我们真心实意为老百姓做事,金山银山……自然会来!”
高启明怔怔地看着郑仪。
看着他那挺拔如松的身姿,看着他眼中那洞穿迷雾、无比坚定的光芒。
高启明缓缓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胸腔里那股灼烧般的郁结感,那股沉重的枷锁感,在郑仪那番话之后,在目睹这雷厉风行却又义无反鼓决断之后,竟仿佛被一道无形的惊雷劈开了。
他慢慢摘下鼻梁上的金丝眼镜,用指尖揉了揉发涩的眉心。
再次抬起头时,高启明的脸上没有了惯常的温和笑意,没有了那种精于算计的深沉。
他的眼神,反而变得从未有过的清明和……坦荡。
他拿起自己面前那份恒发的投资意向书,看也没看,直接拿起一支笔。
在所有人错愕的目光注视下,高启明在这份代表着巨大政绩、巨大利益和巨大麻烦的意向书扉页上,龙飞凤舞地写下了三个字:
“不同意!”
字迹刚劲有力,带着一股决然的气势!
写罢,他将意向书往前一推,推到会议室中央。
然后,他抬头,迎上郑仪的目光,缓缓地、却无比清晰地道:
“郑书记。”
“这份意向书,督导组——不同意!”
他微微停顿,看着郑仪眼中闪过的一丝微不可察的波动,声音沉稳而坚定:
“青峰县的绿水青山,无价!”
“督导组,支持县委的决定!”
话音落下,高启明心中那口沉甸甸的、压抑了太久的浊气,终于长长地、彻底地吐了出来。
窗外,雨声淅沥。
会议室里,却仿佛被投入了一颗精神上的惊雷,一片死寂之后,继而涌动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力量。
纪委书记赵刚的腰杆挺得更直了。
环保局局长孙强的眼中,闪烁着激动的泪光。
而副县长李伟,则颓然地跌坐在椅子上,面如死灰。
高启明坦然地坐在那里,从未感觉自己的脊梁如此挺直过。
他知道,程国梁的怒火、省里可能的压力、甚至刘副书记那边的看法,此刻都变得不再重要。
他只知道,今,此刻,他做了一件自己本该早就做的事情。
他找回了自己丢失了很久的东西。
郑仪看着高启明,看着他那份决绝的“不同意”,看着他眼中那份久违的坦荡和清明。
郑仪什么也没有。
他只是朝着高启明,这位曾经的对手、此刻的战友,极其轻微、却又无比郑重地点零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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