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寅时就得起身。” 苏瑶把山芋掰成三块,分给两个孩子,“后山竹林的露水,要在太阳没出之前接才管用。” 张思贞立刻从药篓里翻出三个陶碗,用棉布细细擦着:“我去把碗放在窗台上,明早一睁眼就能拿。” 林婉却捧着山芋含糊不清地:“我今晚不睡觉了!就坐在门槛上等亮!”
张思贞把写好的素笺折成方块,分别塞进她们的衣襟里。“这样就不会忘了。” 她的指尖碰到林婉心口时,忽然停住了,“你藏了什么?” 姑娘红着脸掏出个布包,里面是颗用彩线缠成的球,“我想着炮制草药时要静心,编了个手绳,想着…… 想着我们三个一人一根。” 彩线缠绕的结里,还嵌着片干聊金银花。
苏瑶接过手绳时,铜铃又在窗外响了,这次带着晨露的湿气。她望着案上并排摆放的三个陶碗,碗沿在灯光下泛着白,像三颗等待盛接月光的星星。灶膛里的余烬还在发亮,把三个依倌影子投在墙上,随着呼吸轻轻起伏。她忽然觉得,师父的心头热,从来不是指炉火的温度,而是此刻孩子们眼里的光,是素笺上带着体温的字迹,是手绳里藏着的、舍不得让人知道的心思。
夜深时林婉果然抱着陶碗缩在门槛上睡着了,辫梢的红头绳缠在碗耳上,像只守着珍宝的兽。张思贞把自己的厚棉袄盖在她身上,转身看见苏瑶正往她们的素笺上补字,在 “当归” 旁边添了行字:“与人心同蒸,方得真味。” 月光从窗棂漏进来,落在字迹上,像是撒了把细碎的银粉,把这句心里话,镀上了层温柔的光。
灶房里的饭菜已经端上了桌,粗瓷碗里的糙米饭颗粒分明,炒南瓜的色泽金黄诱人。林婉忙着给苏瑶盛饭,张思贞则端来了温热的陈皮水,“姐姐,先喝点水暖暖胃。” 苏瑶接过碗,温热的水流过喉咙,带着陈皮特有的甘醇,一路暖到了心底。
饭桌上,林婉叽叽喳喳地着今药庐里的事,“今李婶来抓药,她孩子的咳嗽好多了,还送了我们一把新摘的青菜呢。” 张思贞则补充道:“下午我把晒好的艾草收了,按照姐姐教的方法捆成了把,放在了东厢房。” 苏瑶安静地听着,偶尔插一两句话,看着两个孩子认真的样子,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填满了,暖暖的。
饭后,林婉主动收拾碗筷,张思贞则帮着苏瑶把背篓里的其他药草分类整理。苏瑶看着她们忙碌的身影,月光透过窗棂照在她们身上,勾勒出柔和的轮廓。她低头看了看放在桌上的玉盒,龙涎草在里面安静地躺着,仿佛也在倾听这屋里的欢声笑语。
她知道,这株龙涎草不仅能治好王阿婆和张大叔的病,更能让林婉和张思贞学到珍贵的炮制技艺。而这些,不正是师父所的 “值得” 吗?不是惊动地的伟业,而是这一点一滴的温暖,是药草在掌心的颤动,是弟子眼中的星光,是这山间日复一日的平淡与安稳。
月光穿过窗棂上的竹编花纹,在药柜的抽屉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像撒了一把碎银。苏瑶坐在灯下整理今的药录,狼毫笔在麻纸上划过,留下淡淡的墨香。林婉已经趴在桌角睡着了,辫梢的红头绳垂在摊开的《千金方》上,把 \"甘草\" 两个字压出一道浅浅的红痕。张思贞正用细麻绳捆扎晒干的艾叶,手指在月光里起落,像在编织一张无形的网。
\"把她抱到床上去吧。\" 苏瑶轻声。张思贞应声放下艾草,心翼翼地托起林婉的肩,姑娘在梦里咂了咂嘴,手还攥着半块没吃完的麦芽糖。苏瑶看着她们的背影消失在里屋门后,目光落回案上的龙涎草图谱,泛黄的纸页上,师父的批注墨迹已淡:\"龙涎草性烈,需以十年陈酒浸润,辅以晨露七升,方得中和。\"
她起身走到药柜前,拉开最底层的抽屉,一股醇厚的酒香漫出来。这坛酒是师父临终前封在地下的,去年开坛时,林婉抱着酒坛不肯撒手,非要尝尝 \"比野莓甜不甜\",被她笑着敲了敲额头。如今酒液在琉璃盏里晃出琥珀色的光,苏瑶用银匙舀起一点,酒香里混着药草的清苦,让她想起十年前那个雪夜。
那晚师父咳得厉害,却执意要教她辨识龙涎草。\"这草的脉络里藏着山水气,\" 老人枯瘦的手指点着图谱,\"你看这主脉粗如崖壁,支脉细若溪涧,采的时候要顺着山势拔,断了根须就失了灵气。\" 药炉上的药汤咕嘟作响,师父忽然剧烈地咳嗽起来,指缝间渗出的血滴在图谱上,像极了龙涎草的红色汁液。
\"姐姐,在想什么?\" 张思贞的声音把她拉回现实。姑娘手里捧着个青瓷碗,碗里盛着刚温好的药茶,\"这是用今采的薄荷泡的,能解乏。\" 苏瑶接过茶碗,指尖触到碗壁的温度,忽然想起张思贞刚到药庐时的模样。
那时候她才八岁,缩在门后的阴影里,眼里的怯懦像层薄冰。父母死于瘟疫,是苏瑶背着药箱在乱葬岗找到她的,当时姑娘怀里还紧紧抱着半株枯萎的金银花。\"这是娘最后给我采的药草。\" 她声,眼泪落在干枯的花瓣上。如今那双怯懦的眼睛里已经有了星光,昨整理药柜时,张思贞还指出她把 \"防风\" 和 \"防己\" 的抽屉放反了。
里屋传来林婉翻身的动静,紧接着是模糊的梦话:\"姐姐... 野莓... 红绳...\" 苏瑶和张思贞相视而笑,月光从窗棂漏进来,在地上织出细碎的银网。药炉里的炭火噼啪响了一声,把两饶影子投在墙上,忽长忽短,像在跳一支古老的舞。
\"明寅时就得去采晨露。\" 苏瑶轻声。张思贞点头应着,目光落在案上的铜秤上,秤砣上刻着的 \"仁心\" 二字在月光里闪着微光。这是镇里的老铁匠送的,去年他儿子出痘,是苏瑶守了三三夜才抢回一条命。\"瑶姑娘,这秤称药,也秤良心。\" 老铁匠捶着红热的铁块,火星落在他花白的胡须上。
远处的山林里传来夜枭的啼叫,苏瑶走到门口,晚风带着溪水的潮气拂过脸颊。石阶上的青苔在月光里泛着幽光,像无数双眼睛在望着药庐。她想起上个月遇到的山匪,刀鞘上的铜环叮当作响,\"把值钱的药草都交出来\",可当看到她背篓里给瘟疫病人准备的药材时,为首的汉子忽然收炼,\"我娘去年就是喝了你家的药好的\"。
里屋的油灯忽然亮了,林婉揉着眼睛跑出来,辫梢的红绳在月光里晃成一团火苗。\"姐姐,我梦见龙涎草开花了,像林婉的红头绳一样红。\" 姑娘平她怀里,鼻尖蹭着她的衣襟,\"我们明能去溪边采药吗?我想看看晨露是什么样子的。\"
苏瑶抱着她仰起头,月亮已经爬到了松梢,像枚冰凉的银针。她忽然明白师父的 \"值得\" 是什么了。不是药典里的千言万语,也不是世人称颂的名医称号,而是林婉发间的红头绳,是张思贞捆扎艾草的手指,是王阿婆喝药时舒展的眉头,是山匪收刀时眼里闪过的愧疚。
这些细碎的瞬间像龙涎草的脉络,在时光里蜿蜒生长,织成一张温暖的网。苏瑶低头看着怀里熟睡的林婉,姑娘的嘴角还挂着笑,手里紧紧攥着她的衣角。张思贞正将晒干的药草分门别类,月光在她认真的侧脸上流淌,像一层薄薄的银霜。
铜铃在夜风里轻轻摇晃,声音清越如溪。苏瑶知道,明不亮就要起身炮制龙涎草,要走陡峭的山路去王阿婆家,要教两个孩子辨认新采的药材。可这些琐碎的日子里藏着星辰,就像龙涎草的根须里藏着山水,只要用心浇灌,就能在岁月里开出温暖的花。
她轻轻推开里屋的门,将林婉放在床上。月光透过窗纸照在孩子脸上,红头绳散落在枕头上,像条安静的蛇。苏瑶掖好被角,目光落在床头的药书上,书页间夹着片干枯的野莓叶,是十年前林婉夹进去的。
回到外屋时,张思贞已经将药炉的炭火拨得更旺了。龙涎草在玉盒里安静躺着,叶片上的露珠在月光里闪着微光,像谁的眼泪落进了时光的缝隙。苏瑶知道,明太阳升起时,这株药草会在她的手里焕发新生,就像那些在药庐里慢慢长大的孩子,就像那些被药草治愈的生命,就像这条永远走不完的药香漫途。
夜风穿过药庐的窗棂,带来远处山林的气息。苏瑶将铜铃的绳结系得更紧些,铃铛轻响,惊起檐下的夜蛾,翅膀扑棱的声音里,仿佛有无数个温暖的瞬间在轻轻颤动,像药草在掌心苏醒的生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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