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苑精舍,那股龙涎香的烟气似乎也被徐阶奏疏中描述的惨状染上了一丝焦灼。
丧子之痛还未完全消散的嘉靖帝面无表情地听着徐阶的禀报。
当听到“暂挪宫中用度及万寿宫尾款以资赈济”时,他捻着玉圭的手指猛地一顿,指节微微泛白。
精舍内一片死寂,只有更漏滴水的声响,如同敲在徐阶心上。
良久,嘉靖才缓缓抬起眼皮,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看向徐阶,嘴角勾起一抹极其古怪、似笑非笑的弧度,声音不高,却字字如冰锥,带着刺骨的寒意:
“徐卿……爱民如子,心系社稷,朕心甚慰啊。”
徐阶心头一凛,连忙躬身:“臣惶恐,此乃臣等分内之事,不敢当陛下谬赞。”
“分内之事?”嘉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丝尖锐的嘲讽,“好一个分内之事!朕的子民在啃树皮,在易子而食!朕这子,难道还能安坐于这精舍之中,享用着民脂民膏吗?!”
他猛地站起身,素白道袍的广袖带起一阵风,拂落了案几上几份青词草稿。
他指着精舍雕梁画栋的屋顶,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近乎悲愤的激昂:
“百姓有难,为君者岂能旁观?!徐卿!你告诉朕,这间精舍,值多少银子?拆了它!连同里面的金砖玉瓦,一并卖了!拿去赈灾!朕的子民在受苦,朕岂能独享这方寸之安?!”
他越越激动,仿佛真要将这耗费巨资、象征着他修道长生的精舍付之一炬:“还有万寿宫!朕要那万寿无疆做什么?百姓都活不下去了,朕还修什么宫?!一并停了!银子都拿去!统统拿去!只要能救朕的子民,朕睡在露地里又何妨?!”
这突如其来的“大义凛然”,如同惊雷炸响在徐阶耳边!
他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额头重重磕在金砖上,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颤抖:“陛下息怒!陛下息怒!臣等万万不敢!陛下乃万乘之尊,九五之体,岂可……岂可如此!宫禁乃朝廷体统所系,万寿宫更是……更是陛下敬法祖之所,万万动不得啊!臣等思虑不周,罪该万死!请陛下收回成命!”
徐阶心中冰凉一片。
嘉靖这番话,哪里是真心要拆房子?字字句句,全是反话!
是诛心之论!是在指责他们内阁无能,竟敢把主意打到皇帝头上!
是在用最尖刻的方式,堵死任何动他内帑和宫用的可能!
知乎收藏级帝王心术解析》自动翻开:【当皇帝慷慨激昂表示要“散尽家财”时,通常意味着“谁动朕的银子朕就要谁的命”】。
嘉靖看着跪伏在地、瑟瑟发抖的徐阶,眼中闪过一丝冰冷的满意。
他缓缓坐回榻上,声音恢复了那种带着倦意的平静,却比刚才的咆哮更令人窒息:
“哦?动不得?那徐卿告诉朕,不动这些,不动朕的银子,不动朕的宫室,你们内阁……打算如何救这下苍生?嗯?”
他尾音拖得很长,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目光如刀般刮过徐阶的脊背。
徐阶伏在地上,冷汗早已浸透中衣。他知道,嘉靖从头到尾都没过一个“不”字,但字里行间,全是不行!不仅不行,还要将“不顾圣体”、“陷君于不义”的罪名扣在他们头上!
“臣……臣等愚钝……思虑不周……惊扰圣驾……罪该万死……”徐阶的声音干涩沙哑,只能连连请罪,“赈灾之事……臣等……再议……再议……”
“再议?”嘉靖轻轻哼了一声,指尖重新捻起玉圭,目光投向窗外灰蒙蒙的空,“去吧。朕乏了。记住,朕的子民,在等着你们的‘再议’。”
“臣……遵旨……臣告退……”徐阶如蒙大赦,又重重磕了一个头,才艰难地起身,倒退着退出精舍。走出大门时,一阵秋风吹过,他竟觉得遍体生寒,脚步虚浮,险些踉跄。
精舍内,嘉靖看着徐阶消失的背影,嘴角那抹讥诮的弧度更深了。
他随手拿起一份地方官歌功颂德的青词,扫了一眼,便嫌恶地丢在一旁。
“拆朕的精舍?”他低声自语,嘴角勾起一抹极尽讥诮的弧度,“朕的钱……一个子儿,都不能少。”
他目光扫过精舍内奢华而不失清雅的陈设,最后落在香炉袅袅升起的青烟上,眼神幽深。
“陈恪……”一个名字无声地滑过他的心头。
那个总能给他带来“意外之财”的年轻人……此刻,又在忙些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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