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正二年的冬是悲怆苍茫的。
康熙驾崩的阴霾从深秋一直存在，不论后宫前朝，都好像被笼罩在迷雾之下。
胤禛昏迷期间，德妃就感染了风寒。
他才醒来，慈宁宫那边已经宣了好几次太医。
与前几次情况不同，德妃这次是真的病得很重。
也因此，宫中人人都不敢喜形于色，话做事都绷着弦， 这令本就死沉的皇宫更加像一潭死水。
养心殿略微好些。
念着云蕖身子不好，胤禛没让她去慈宁宫看望德妃，而是派了苏培盛以自己的名义次次不落地过去。
德妃情况算不得好，云蕖做主让十四阿哥和完颜氏进宫，完颜氏还在慈宁宫侍了几疾。
十四阿哥一边担心额娘，一边放心不下亲哥，每在养心殿和慈宁宫来回折腾，抽空还要回府管教家里年岁渐长的皮子，日子过得实在忙碌。
“四哥，你好点没？”
这次胤禛生病，可把十四阿哥吓了一跳。在他心里，康熙和德妃因为年纪大了，随时随地都可能无限接近失望，但胤禛才三十多岁，出点什么事没人能接受。
他问话就问话，还不顾胤禛抗拒的眼神上手诊脉。
“你何时会诊脉的？”胤禛狐疑看他。
十四阿哥嘿嘿一笑：“不会，我就试试。”
胤禛一下把手抽回去放在锦被下捂着，再不露出来。
殿内很是寂静，就在胤禛疑惑为什么今的十四阿哥如此安静的时候，他埋着头开口了。
“四哥，我害怕。”
胤禛怔了下，视线落在十四阿哥低垂的头顶。
“害怕什么？”他轻声问。
“我就是害怕。”
十四阿哥索性用一双大手把脸藏住，嗓音闷闷的，也不知是不是哭了。
胤禛放在锦被下的手指动了动，伸出来在他头上拍了拍，像哄孩子似的：“你是男子汉大丈夫了。”
十四阿哥和他不一样，或者康熙和德妃对十四阿哥的意义不一样。
他们都是他生命中至关重要的人，给予他许多美好的回忆和念想，所以在面对生离死别上，十四阿哥才更加不能接受。
“四哥，皇阿玛去了，额娘会不会也……”
其实问出这句话的时候，他心里是有直觉的。不这次风寒，按照德妃的年纪和身体状态，近几年便会离开他们，去往那个活着的人无法想象的世界。
对此，胤禛不作安慰。
在无法逆转反抗的事情面前，能做的无非就是接受。
云蕖从景仁宫过来，迎面撞见双眼通红的十四阿哥。
两人打过招呼便错身而过。
云蕖向后看了眼，进了胤禛寝殿。
“您饿了没？太医能喝粥了，鸡汤也能适当用点，我让厨房炖了鸡汤，这会儿还热的，您喝点。”
清月把鸡汤盛出来，云蕖自然而然端起碗，用勺子舀起来吹了吹，再递到胤禛唇边。
喝了几口，胤禛莫名其妙地笑开。
云蕖疑惑地看他：“笑什么？”
“我还记得你从前都不喂我喝药，每次都叫我一口闷了。”胤禛轻轻哼了哼，似是控诉又似终于找回场子的得意。
云蕖却觉得他幼稚：“一口闷了不是干脆吗？我自己喝药，还有弘晖喝药都是如此，您男子汉大丈夫，难不成更较弱些？”
她眼中调侃的意味充足，胤禛暂且信了，接着用下巴点零云蕖手上的勺子，理直气壮地猜测：“那这次喂我，是因为心疼吗？”
云蕖避而不答，拿出太医的辞搪塞他：“您喝粥都只能喝白粥，鸡汤这种沾了荤腥的不能喝多，得要个人掌握量。”
胤禛笑而不语，不再继续追究。
黑沉沉的空大把大把撒下洁白，仿佛无数棉絮从空中散落，试图为苍茫的大地盖上一层温暖的棉被，慰藉所有人寒凉的心。
喝了药，胤禛嘴里含着云蕖塞进来的蜜饯。
他掀开被子一角，非要云蕖也上去两个人一起躺着。
左右苏培盛才来禀报过，慈宁宫那边病情暂且稳定下来，宫中再无其他事烦扰，云蕖也就随了他，脱鞋上去。
刚一躺下，他就粘过来，一手给云蕖枕着，一手扣在她的腰间。
将人完完全全抱在怀里，胤禛身心舒坦，忍不住喟叹：“冬日最舒服的日子莫过如此。”
冰冰凉凉的雪里，他们互相依偎，贴得很近话，就好像两颗心紧紧靠在一起，再没间隙。
云蕖闻着他身上熟悉的味道，闭着眼轻声：“平平淡淡的日子也会很幸福，我听寻常人家就是这般过日子的。春耕秋收，冬寒地冻做不了事的时候就一家子待在屋子里，一起取暖笑，不必操心其他事。”
她是真的羡慕过这种平淡的幸福，只可惜上辈子和这辈子都没条件实现。
胤禛知道，因着他的身份，才会给不了云蕖想过的生活。旁人向往纸醉金迷，恨不得在身上层层叠加亮眼的砝码，可他有时候却恨不得能脱去身上所有束缚的身份，能抛弃所有只带上自己心爱的人浪迹涯。
他呼出一口气，将下巴抵在她的发顶摩挲，喉间含糊呢喃：“下辈子。”
下辈子，他要在对的时间遇上云蕖，他要云蕖心里完完全全都是他。
云蕖睁开眼睛，笑他：“您信下辈子？谁知道会不会有下辈子。”
胤禛却很坚定地：“有，肯定有下辈子。”
云蕖还想反驳，忽然想起自己身上离奇的境遇。对她来，这不就是下辈子吗？
可见，人或许真的会生生世世轮回。
“那下辈子您想做什么？”她勾勾唇，看着他的下巴，认真问。
胤禛斩钉截铁，几乎没有一点犹豫地回答：“下辈子想早点遇见你。”
关于下辈子，胤禛唯有云蕖一个执念。
他想和她相识、相知、相爱，想和她成婚生子，琴瑟和鸣，想让她心甘情愿、欢欢喜喜嫁给他。
云蕖轻轻嗯了声，眼睫垂下掩饰住心中情绪。
过了会儿，胤禛捏捏云蕖的腰，催促她：“你呢？下辈子想做什么？”
云蕖想了想，结合两辈子的遗憾严谨提出：“我想身体健康，万事顺遂。”
胤禛屈起手臂，带动臂弯中的人和他贴紧，密不可分，他道：“会的，都会的。”
他们这辈子还有很长的时间，等到这辈子过完了，胤禛想，他到时候就厚着脸皮让云蕖等等他，下辈子两个人早点遇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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