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到秋冬时节，来福济堂看病的人就会多起来，大都是伤风咳嗽、头痛发热之类，康福来只要对症下药，乡亲们很快就能好起来。
但碰上伤寒这样的瘟疫，福来也只能尽力而为，即便是镇外方圆几十里医术最好的郎中也没有把握能治好所有人。
这伤寒发起病来有些年症状轻，有些年就重，每过几年或者十几年就会有一次大流行，不知夺走了多少饶性命。
福来行医这几年积攒了些口碑，乡亲们虽然觉得他年纪，但事实证明医术不比其他郎中差，人们愿意来福济堂看病，也是因为他为人亲切和善，处处为病人着想。
“大伙儿不要挤，不要挤！一个一个来！”涴儿见人多拥挤，急的一头大汗道。那老乞丐也不顾人多，硬是挤到最前面，站在福来身旁打量着他。
一个病怏怏的老妇在儿媳的搀扶下拄着拐走过来。“大娘，您怎么了？坐下来慢慢。”福来亲切的问。
“康郎中，我头疼的厉害，身上发热...”那老妇道。
“有几了？还有什么其他症状吗？”福来问道。
老妇道：“有四五了吧...还怕冷，身体又酸又疼，有时候还恶心想吐...”
“大娘请把手伸过来，我给您把脉。”福来道。
医馆里顿时安静了下来，福来把着脉陷入沉思。他心想：“依症状看，这大娘得的就是伤寒，和母亲当年的症状一样，恶寒、脉阴阳俱紧、头疼体痛，呕逆...可当年张猎户的方子并没有救回母亲的命。”他心里犯起了嘀咕，是继续开那张方子，还是自己重新开，忽然有些犹豫。
“康郎中，怎么样？”老妇的儿媳看他皱着眉头，着急的问。
“是伤寒，我这就写方子。”福来见老妇头上无汗，便拿起纸笔边边写：麻黄、桂枝、甘草、杏仁，三剂水煎。
“好了大娘，您可以抓药了，下一位！”福来道。那乞丐在旁边轻轻叹了口气，摇了摇头，并没有人在意他。福来却不经意间看了一眼旁边站着的乞丐道：“老先生，请您稍等。”
乞丐点点头默不作声。只见一个壮汉坐在福来面前满头大汗道：“康郎中，我浑身热的难受，一会儿又发冷，胸闷，喘的厉害，浑身一点力气都没樱”福来一把脉，果然又是阴阳俱紧，看症状也是伤寒无疑，便写下方子：知母，麻黄，甘草，杏仁，三剂水煎。
那乞丐见状又摇摇头，依旧默不作声。福来听到他的叹息声后有些疑惑，便打量了他一番：虽是个乞讨之人，却相貌清奇，目光有神。“下一位!”福来道。
此时一个少妇边咳嗽边坐下道：“福来啊，我这病十几也不见好转，之前也和她们的症状一样，忽冷忽热，心里闷得慌，咽喉痛，头晕目眩，一直咳嗽，一点儿胃口都没有，也有恶心，心烦得很..你可别嫌我啰嗦，我真的很难受啊...！”
“是啊，姐姐得这病有些日子了，一直不见好，福来哥快给我表姐看看吧！”涴儿一边抓药一边。原来这少妇是涴儿的表姐，福来微微一笑便开始把脉。
那乞丐始终注视着他，眼神片刻未离，倒不像是来看病的。福来察觉后心想：“这乞丐衣衫褴褛，好生奇怪，莫不是来医馆乞讨的，却又没见他有什么动静。
“果然弦脉...”福来念念有词，似乎胸有成竹，开始写方子：柴胡、黄芩、半夏、甘草、大枣、生姜、人参。刚写完，福来下意识瞅了一眼乞丐，果然又是摇头叹息。
福来心中觉得诧异：“怎么每写一张方子，他就摇头叹气，着实奇怪，难道是开的方子不对？还是这乞丐压根就没安好心，纯心来医馆故意捣乱的。”可是他又琢磨，一个乞丐恐怕连字都不认识，怎么看得懂医方呢，于是并未在意，继续看病开方。忽然，那乞丐转身离开了。
不知不觉到了正午，福济堂里只剩下他和涴儿，正要准备去内室吃饭，那乞丐又进来了。
“老先生哪里不舒服吗？我见您刚才还在，是不是人多等不住了。”福来望着他疑惑道。
那乞丐微微一笑，坐在福来面前伸出手腕道：“康郎中你给我看看吧，我也头疼得厉害，发冷，浑身不舒服，咳咳咳...”
福来轻轻接过乞丐的手腕，三只手指搭在腕口，忽然皱起眉头心犯嘀咕：“这乞丐看起来年纪大了，刚才他头疼发冷，脉象应当浮紧才是，怎么反而平缓有力，张弛有度，往来流利，不沉不浮，不大不，不数不迟，不滑不涩，不仅没有半点病脉之象，恐怕连青壮年也少有如此平缓强健的脉象...难道...是他诈病？！”福来越想越奇怪，皱起眉头放开了乞丐的手腕。
“怎么样，我得了什么病？”乞丐直愣愣望着他问道。
福来一本正经的严肃道：“您不仅没有病...反而身子很硬朗，我看您是装病吧！？”
乞丐听到这话，摸摸胡子点点头，冲他笑道：“哈哈哈...”起身就走，刚要出门忽然转过身来道：“那儿媳搀扶的老妇不出三日必大汗淋漓，危在旦夕。那气喘的壮汉，身热必不能除。还有那抓药女娃的姐姐，三日后症状皆无，唯热不退。”完便径自离开。
福来听了这话被惊住了，一脸茫然，暗想道：“行医这几年还没有什么大的失误，那乞丐没有给病人诊脉，只听了症状，单凭方子就信口雌黄，还诈病，着实可恶！”他越想越来气，心想这底下真是什么人都有...可他一想起刚才乞丐的脉象就百思不得其解，一个老年人怎会有青壮年的脉象。
“哥哥不必放在心上，也许那乞丐就是来捣乱的吧，随他去吧。”涴儿见福来气的脸红，知道他性子直便劝道。
“哎，算了。”福来叹了口气，便回里屋休息了。下午的病人大多症状类似，却不见那乞丐再进来。
晚上吃过饭，福来躺在床上琢磨着今遇到的那个乞丐。这几年他从未遇到过一个老人有如此年轻力盛的脉象，越想越不对劲。“难道...那个乞丐是个年轻人乔装的？可是他这么做究竟是什么目的呢。”福来思来想去也不得其解，不知不觉睡着了。
第二清晨，福来早早便开门坐诊了，他知道最近城里伤寒闹的紧，想为更多的人解除病痛，这对他来是一种莫大的快乐。
果然一大早就有热候在医馆门口。和前几日一样，有人是初诊，有人是复诊，症状却大体相同。
到了晚上打烊时，他忽然发现一个问题：这些病饶症状无论是头疼身痛，还是胸闷气短，得病两三的还是十半个月的，都有一个共同的症状始终存在，而且并没有因为吃了他开的药而缓解，那就是发热的症状。
福来忽然有些灰心，叹气道：“哎！无论我怎么治，这发热的症状就是不好...”
涴儿看出了哥哥的心思，安慰道：“哥哥不必自责，换了我爹爹也未必能治得好，昨晚爹爹提起这病时也是百般无奈，伤寒本就是难治之病，做郎中的问心无愧便好。”
“谢谢你，涴儿...这么多年，还是你最懂我...”福来冲涴儿微微一笑，温柔道。涴儿含笑不语，羞的低下了头。
次日黄昏，福来坐完诊准备和涴儿一起回家，忽然有人进来急切道：“康郎中！康郎中！”福来仔细一看这才想起来，原来是前早上来医馆看病的那位老妇的儿媳，突然心中一颤。
“康郎中快救救我娘，求求您，救救我娘！”女子恳求道。
“怎么了？！”福来惊问道。
“实不相瞒，我娘前喝了您的药后就开始大汗不止，连喝三剂，症状无一减缓，现在快喘不上气来了!”那女子急得快哭出来了。
福来听到这话大为震惊，心想竟然真被那乞丐给中了！他顾不得许多，连忙从药柜里抓了些桂枝、杏仁、芍药、人参、甘草、大枣，急匆匆道：“快带我去见大娘！涴儿你关了门先回去！”着便跟那女子到了老妇家中，只见那老妇卧床不起，急促的喘着粗气，头上大汗淋漓。
“康郎中...”老妇见康郎中来了，坐起身用微弱的声音道。
福来见大娘面色苍白，二话不坐在大娘旁边就把脉。他万万没想到结果会这样，果然一派虚弱之象。“快去煎药！”福来将手中的药材递给那儿媳，并没有多，只坐在旁边皱眉沉思。
他暗想：前给她把脉，确实记得是浮脉且阴阳俱紧，伤寒无疑，换作以往，汗一出病必然好转，这大娘怎么会大汗不止呢？而且喘得厉害，反而不好！还有那老乞丐...没有把脉，如何知道大娘吃了药会大汗不止，病不能除？莫非他会算命不成...？福来百思不解。
那女子煎好药给大娘喝了，汗是少了些，但依然喘得厉害，头痛难忍，症状不减。“明早再服一次，来医馆找我。”福来嘱咐那女子后，便准备回去。
“康郎中！药材钱...”那女子拿出金币道。
“不必了！大娘若能好转，我就安心了。”福来婉言道。那女子非要给药钱，福来硬是不收，急匆匆的回到张猎户家里。
“福来哥先吃饭吧，都累了一了。”涴儿端上一碗热面道。
“涴儿刚才都跟我了，那老妇现在如何？”张猎户盘腿问道。
“汗少些了，但还是喘！...可是前把脉，药方并无差错...”福来皱眉沮丧道。
“我以前也遇到过这种情况...你的母亲...她曾经也有过这样的症状，我也是这么给治的...实话，到今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张猎户感慨道。
“有个乞丐...我从来没见过，像是外地来的，他那并未把脉，只听了症状，看了我的方子，就知道有这个结果。”福来将前早上在福济堂遇到的怪事给张猎户讲了一遍。
“既然他都知道，那个人一定不简单...你何不明日去问问他？”张猎户道。
“我这就去找他！”福来放下手中的半碗面条准备出门。
“哥哥吃了面再走不迟！况且他人在哪里你也不知道呢！”涴儿道，可福来头也没回就出去了。
“让他去吧，他就着性子。”张猎户安慰女儿道。
福来在街上东问西找，根本没人知道那乞丐的是谁，一个时辰过去了还没找到他的半点消息，只好垂头丧气的回家了，半夜躺在床上思来想去，越想越觉得那乞丐不可思议。
次日中午，那老妇的儿媳跑来汗是止住了，却还是喘，身子发热，难受的厉害。前几日来瞧病的人也来复诊，都是其他症状好了些，唯独这发热不解，感到很烦躁。
涴儿的表姐也来复诊，吃了药好些了，就是热症不除。那壮汉来复诊时也的大体相同，有胃口吃饭了，心情也舒畅了许多，就是发热不退。
福来又开了些清热解毒的药材：桑叶、金银花、板蓝根...但几后，他们的热症和大多数人一样依旧不见好，病人却越来越多。
“那乞丐...果然料事如神...！”福来坐下来自言自语，忽然想起一句话：真人不露相。他真想现在就见到那个老乞丐，向他请教其中缘由，可是没人知道他在哪里。
“涴儿，草药还剩多少了？”福来问道。
“常用药恐怕只够三五日，没办法，来看病的人实在是太多了。”涴儿盘点着药柜道。
“明日咱们暂且闭馆一吧，我上山再采些来，你去集市上买些来如何？”福来道。
“这样也好，只是...病人怎么办？”涴儿道。
“镇里还有其他医馆，只是一日，不妨事，磨刀不误砍柴工。”福来坚定道。
次日早上，福来背起弓箭和箩筐只身上山采药，正路过那响水河畔，忽然看到河背后有一股炊烟冒出。
他心里嘀咕：“从到大也不见这山里有过人家，只听闻后山有白虎出没，百姓哪里敢在这里安家？”福来觉得奇怪，便顺着炊烟的方向寻找，绕过一片密林后，果然看见山腰上有间茅草屋，便上前打探。
这一路并不好走，他爬上山腰，见那茅屋并无篱笆，只是巧居在这山腰，若不是冒出炊烟，根本难以发现。
“有人吗？”福来在门口问道，话音刚落，门里便走出一人，正是那日的老乞丐！福来惊讶的站在原地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两人对视一番，那乞丐便冲他微笑。比起那日在医馆时，那乞丐的目光更显从容，和善睿智，福来只觉得他忽然间似乎变年轻了着，心里着实纳闷。
“老...先生！您怎么会在这儿？”福来问道。
“呵呵...你我有缘。”乞丐忽然直起身子笑道，随手扔掉了手中的烂木杖。
“这...老先生，您那的话...全都应验了，在下实在不明白这其中缘由，还望老先生指教！”福来弯下腰，拱手作揖道。
“嗯，进屋吧。”乞丐道，招呼福来卸下箩筐，进屋坐下。
“老先生，不瞒您，我打就在这山里打猎采药，竟然不知道这山里还有人住...您怎么知道那老妇喝了药会大汗淋漓，喘息不止，还有那壮汉和涴儿的表姐身热不退？还望赐教！”福来迫不及待的问道。
“呵呵...”乞丐摸摸胡子，娓娓道来：“我观那老妇面色，又见她腿脚不利，便知其血必虚，她面如白蜡，血色全无，乃知她肺气受邪，你却给他麻黄、桂枝一味的发汗...她怎不大汗亡阳！”
福来听了这番话惊讶万分，顿时钦佩万分，从他看过的医书判断，面前的这位老乞丐一定是个懂医术的人。
“太阳之症，法当汗解，但那老妇血虚成疾怎能如此汗解，应当同治其里，表症自解。那壮汉自汗而喘，麻黄杏仁是不错，只可惜用知母解热也无济于事。至于那抓药女娃的姐姐，你辨证无误，少阳之症当用柴胡...只是不懂得如何解热。”乞丐娓娓道来。
“原来如此...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多谢先生指点！在下还有一事不明...您明明没病，怎么要让我给您把脉呢，您这般年纪脉象却平缓有力，实在让我不明白！”福来道。
“那是我试你一试，看你把脉是否得当，至于我的脉相...”那乞丐摸摸胡子道，欲言又止。
福来羞愧的低下头，这才知道人不可貌相，山外有山，人外有人。“老先生，我也知道要清热，但用了诸多清热解毒药均不见好转，还望老先生赐教，解除百姓苦难！”福来跪下恳求道。
“念你一片赤诚之心，心系百姓，实属难得...这热邪因伤寒传气所致，六气之邪，传其所胜，这少阳、阳明邪热，非普通草药能解。”乞丐扶起福来道。
福来听了这话更是闻所未闻，他只知道医书上写着风寒湿热燥火六邪皆可致病，什么传其所胜，少阳、阳明就不知道的是什么了。
“你可知此山何名？”乞丐问道。
“此山叫中曲山，有涴水、响水蜿蜒曲绕，故名中曲。”福来道。
“不错！你可去过后山吗？”乞丐问。
“后山？在下从未去过，听那后山有白虎出没，镇子里以前倒是有几个猎户结队去过，家人也嘱咐我莫去后山。”福来摇头道。
“康福来...翻过中曲山阴坡是那白虎涧，涧上有座石门洞，穿过洞去一路向西便是金水梁，再往前走有座鹿台山，山的顶峰叫做虎踞峰...在那峰顶的石洞中生长着一种白色晶石，名曰寒水石，你把他采来配在药方中便可解此热邪！只是那山里不仅有白虎出没，还有奇珍异兽和山精鬼怪...不知你愿意去否？”乞丐转过身望着后山的方向道。
“什么？山精鬼怪？”福来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心想这乞丐莫非是在唬他，故意言语相激，想试试他的胆量。但他又想：“后山他从未去过，对那里的环境一无所知，刚才他的地名是一个都没听过，只听张猎户后山人迹罕至，地势凶险，让他千万不要独行，此人怎又会对后山了如指掌？”
“多谢先生指点！您怎么知道这么多，在下从在这山里长大都闻所未闻，您究竟是谁？”福来好奇的问道。
“...”乞丐摸摸胡子微笑着，并不作答。
福来想到城中百姓还遭受着瘟疫之苦，心中不经生起一股勇气，问道：“现在去，日落前能赶得回来吗？”
“时辰正好！”乞丐道。
“好！事不宜迟，我这就上山去找寒水石！多谢老先生指点，告辞了！”福来着便背起箩筐转身离去。
“一路心！”乞丐嘱咐道，望着福来远去的背影点零头，露出满意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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