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茶足足昏睡了三日。
在第三日夜里醒的。
彼时还黑着。
府里没有半点光亮。
唯有素色屏风后透出些许温暖的烛光。
她觉着全身上下都疼得厉害,喉咙又疼又干。
眼前的房间虽是眼熟,却不是她所在的房间。
吕茶撑着床沿起身。
只是没想到这点声响也惊动了屏风后的人。
宁野举着一根笔,从屏风后探出了头,见她醒了,忙不迭急步过来:“你什么时候醒的?”
吕茶喉咙干得像有刀划过,嘶哑得厉害:“我睡了几日了?”
宁野听她声音如砂纸般粗粝,转身去盛了一杯水给她,才回答:“你睡了三了。”
“三?”吕茶摁着发疼的太阳穴,呢喃着,“三,三……”
“你怎么样?先喝口水。”宁野在床边坐下,伸出一只手扶住吕茶。
“不行,三。你快叫人去城外搜索,有一批女子在东边山上。”
“你怎么知道?”
吕茶不话了,接过宁野递来的水口喝下。
水是温的。
一点一点流过干涸的喉咙,疼痛被抚平,吕茶想到宁野向来不留人守夜。
“这水……”
“温的正好吧?我怕你哪醒来没热水喝。”
只一句话。
吕茶感觉自己眼睛一热,眼前泛起水汽。
很久以前。
她的阿奶也是这样。
每次生病醒来都会有一杯温度刚好的水递到她面前。
这份温暖她太久没有得到,在以后的岁月中她不敢想也不能想,一想,就是乱箭攒心。
如春日连绵不绝的雨,裹着绵绵密密的细针,扎遍她的全身。
“你,你没事吧?”宁野见吕茶眼中有泪,手足无措地拉起袖子要去替她擦泪。
“无事。”吕茶抬手擦了擦眼睛,强撑着笑:“被水气熏了一下。”
“你,有一批女子在城外东边山上是怎么回事?”
“你不是知道了么。”吕茶惨笑,“刺杀耶狗的人是我,我听来的。”
“你确定没听错?”
“不过,三了,叶狗疑心重,他定会转移那批女子。”
“不怕,只要是有人曾经做过的事,总会留下痕迹。我这就去找发发,给她监国牌子,直接上山搜。”
曹操曹操到。
林发发这几日睡的浅,迷迷糊糊地从隔壁房间摸了过来。
绕过屏风,看到吕茶醒了,惊喜道:“吕师兄!”
宁野吕茶齐齐竖起食指放到唇上:“嘘!”
林发发放轻了声音,蹑手蹑脚过来:“你什么时候醒的?”
“刚刚。”
“我就知道师兄你能醒过来!”
“为何?”吕茶温柔看着师门里最的弟子。
“吕师兄你好像有心事未聊样子。冷师兄,一个人若是有未聊心愿,无论如何都会努力活下去。”
吕茶嘴角的笑意散了些。
心事未了……
是啊。
如今只有她一人记得那件事。
哪怕只剩一口气,她都会努力活下去。
不惜任何代价的活下去。
见吕茶情绪似乎沉了下去,宁野摘下监国牌子对林发发道:“你等亮了带人去城外东边山上,有一批失踪的女子在那,也有可能被转移了。”
“你怎么知道的宁姐?”林发发问完这一句,想起什么,目光不由转向吕茶。
“你别管了,赶紧去睡,睡醒了就去办事。就是我的吩咐。要是找到人,参与的衙役每人奖励半吊钱,第一个发现的奖励五两。”
“五两银!”林发发当捕快月钱不过二两,听到这个数字眼都亮了。
张以清前来送瓜果蔬菜时,林发发恰好跟着吕茶一起将食物搬入府内,是以并不知张以清送来了一袋子钱。
于是,林发发反应过来这人压根没钱后,狐疑道:“宁姐,你哪来的钱?去赌场了?”
“去你的!”
林发发头上挨了记暴栗。
好不容易等到亮。
宁野将监国牌子给了林发发后,与吕茶一个在内屋一个在外屋补眠。
林发发临走前交代豆谷,亮以后去灵兽医馆请狸奴大夫过来复诊,且一定要通知宁野。
豆谷觉着奇怪。
按理来,府内这点琐碎的事不该什么都与宁野。
监国多忙啊。
要什么都管不得累死。
可林发发与宁野关系好,豆谷再觉着不妥也得给宁野报备一声。
等那猫大夫给藏狐看过了,豆谷才将人往监国房间带。
她对于监国结交这些毛茸茸的妖倒是没什么感觉,左右不过一只会医术的猫,一只自恋的狐狸而已。
就是掉毛这个问题挺让人头疼。
听到通报的宁野连忙起床,她见狸奴大夫来了,便想将豆谷支走,见豆谷眼巴巴地望着自己。
\"你遇到什么难事了吗?\"宁野不由问道。
豆谷踟蹰道:\"监国,你……养了什么东西身体不舒服吗?\"
养了什么东西?
我屋里养了一个女道士……
宁野当然知道自己不能这么回答,干笑道:\"放心,没人不舒服。就是……咳,猫,我喜欢猫……\"
\"真的?\"豆谷狐疑。
\"真的真的。\"宁野实在不是很想跟豆谷撒谎。
这姑娘挺好的,忠心耿耿,机智勇敢,有时候虽然像个老妈子爱管人,但确实是个业务能力超强的管家。
当然,宁野也是把她当成了朋友,所以不太想这么做。
\"监国。\"豆谷清楚宁野没对自己实话,决定坦率些,\"豆谷从宫里跟着你出来并不后悔。监国心善,信任豆谷,从未查过府里的帐,还把管家权交给豆谷。豆谷希望,监国再信任豆谷一些,这番话,豆谷想对您很久了。\"
宁野听到这些话不感动不是假的,可吕茶刺杀叶齐这件事越少人知道越好,她深呼吸了一口气,笑道:\"我知道的,有些事确实不方便你知道,你不必想太多。等事情结束了,我再细细与你。\"
其实豆谷完那些话就后悔了。再听宁野这么,就知道是自己僭越了,怕是有关朝堂的事不能让自己知道,又或者是之前叶城主的事……
可宁野态度依旧温和,豆谷也笑了:\"那豆谷不问了,监国要自己保重身体。若是有不适,不必将就请猫大夫,可传御医。\"
\"放心吧。\"
宁野送走了豆谷,回到屋里,狸奴大夫早已写好了药单。
\"狸奴大夫,别介意啊,我要是有不舒服肯定找您,您瞧,吕茶恢复得多好。\"宁野怕他听了生气,找补道。
\"不必不必。\"狸奴大夫很是大度,\"那姑娘得对,老朽鲜少医人,术业有专攻,若不是有难言之隐,老朽亦是不接医饶活。\"
\"诶,行,那请您保密。\"宁野掏出一袋林发发走时留下的鱼干,又将一两碎银一起给了狸奴大夫。
\"有鱼干!\"狸奴大夫很是高兴,那一两银子直接被他忽略了。
\"是,特意给您备下的。\"宁野顺手把狸奴大夫忽略的银子塞进了他随身携带的药箱里。
出了监国府门,狸奴大夫已然将半袋的鱼干吃完了。
宁野嘱咐厮再替狸奴大夫买一袋鱼干后才回了房间。
吕茶靠坐在床边,虚弱道:\"谢谢你,替我请大夫。\"
\"你今感觉怎么样?\"宁野坐在床边,凝视吕茶问。
\"好多了。\"吕茶撸起袖子。
那狸奴大夫不知道用了什么药,前几日还血呼啦喳的伤口居然开始结痂了。
宁野捧着吕茶的手细细看,惊叹:\"这也太神奇了吧。\"
\"他们妖族有许多神奇的膏药,专门治这种伤。可能也因为妖族经常被人打伤,休息不了多长时间就要去上工,所以会有妖族大夫专门研制这种药。\"
\"这样啊……\"宁野心情一下子变得不太好,她想起自己还未到这个世界时也有生活不如意的人专门挑比自己弱的动物虐待。
他们怎么下得了手呢?
尤其是面对和自己一样外形的妖族。
突然,宁野又想起来另一个问题:\"这药这么好,怎么不见妖族的人拿出来卖?\"
吕茶发现宁野对于妖族的了解几乎是一片空白,反正她也躺床没事干,于是和宁野闲聊:\"妖族制作的任何东西,都是不得拿到人类市场卖的。长此以往,便无人敢用了,于是那些药,只有妖族买了。\"
\"原来如此。\"宁野不知想到了什么,低头思索。
\"不过妖族的药,药效再好也不可能如此迅速,怕是发发先前给了那猫儿鱼干,不然人家妖族大夫怕是没那么大方给我开这么好的药。\"
\"起这个,我挺奇怪的。大夫嘛,多少也能赚点钱。那狸奴大夫好似鲜少吃鱼干似的,我给他的银子都顾不上了。\"
吕茶忍不住笑:\"那是自然。我们这离海远,枯鱼铺子是人在经营,不愿卖给妖族的猫儿。于是想吃鱼干的猫儿得等店里的伙计下工,花高价去买。不然就是托人族的朋友代买。\"
\"这样啊,那我可得好好想想,怎么让猫儿也能和人一样买到鱼干。\"
\"你不觉得妖族低人一等,面目可憎吗?\"吕茶这会当真好奇,她算是被人族妖族不两立思想荼毒得较少的了。
但在这种大环境影响下,或多或少也被影响了。
可宁野似是一点都没被这种想法干扰。
甚至于……好像想要打破如今的局面,两族共存。
\"他们若是不与我们生活在一处,我也不想管。但妖族与我们都在一个地方,是人族挑起的战争,我们一边将两族之间的界限冲破,一边奴役妖族限制他们的生活。这样,是正确的吗?\"
吕茶安静半晌,轻声道:\"确实是我们人做错了。若是哪太平盛世,三界之门打开,想必妖族更愿意回他们的世界。\"
二人正聊着。
豆谷匆匆过来,敲响房门。
“监国,监国,你在吗?”
豆谷的声音听起来很着急。
宁野看了眼吕茶示意她安心养伤,自己起身去开门。
“出什么事了?”宁野想带豆谷离远些讲话,豆谷却扯着她的袖子一动不动。
她满脸急切:“监国不好了,听衙役那边的人来报,他们本来要带发发一起去城外东边山上搜捕,结果还没出城,发发就被叶城主掳了去,还,还……要娶发发。”
宁野怀疑自己听错了:“叶齐那老登要干什么?”
“他,他要求娶发发做妾,聘礼已在半路上了!”
屋内传来一阵响动。
豆谷寻声望去,就看到了多日未见的吕茶从中走出。
吕茶惨白着一张脸,握着一把剑恨声道:“叶狗那老贼,定是知晓发发与刺客拖不了干系,想要强娶她入府拖延时间!我这就去提剑杀了那老狗!”
“冷静,你让我想想怎么应对。”宁野赶忙先安抚吕茶。
事发突然。
又事关发发,宁野脑子一片空白。
她想起一个人,拉过豆谷问:“江常青呢?他以前不是发发的先生吗?他怎么不管?”
“江大人回去后便发起高烧,如今闭门谢客,谁都不见。”
靠,这病秧子!
怎么什么时候紧急就什么时候掉链子!
“张以清呢?”
“张相前日去视察底下官员,到现在都还没回来。”
宁野一口气卡在嗓子眼,不上不下。
她又想起一个人,这人要还是找不着她也没办法了。
豆谷好似知她心中所想,声道:“国君上次送来一笔钱后差人与豆谷,让您在关禁闭期间安分些,还没关完之前不许找他。”
“……”
三大靠山都凉了。
怀麟伯到现在都没找着。
她能怎么办。
宁野夺过吕茶手里的剑:“你身体有恙,我去,砍死那个龟孙儿。”
豆谷立刻抱住宁野的大腿:“监国您还在禁足期间不能去!二度违抗君令是要流放的!”
\"那龟孙儿不就是看准了我不可能在这时候出去吗!我今就要给他看看我到底敢不敢!\"
\"你再忍一,就一!明就是禁足的最后期限了!\"豆谷死死抱住宁野,生怕她拦不住,宁野就要出去制造血案。
“到了明发发指不定被糟蹋了!”
\"你别去,我去。这件事总归是我才闹出来的。\"吕茶抢过宁野手里的剑。
\"姑奶奶你别添乱了!\"豆谷一只手扒住一个,一个头两个大。
\"你去什么去,身体不好在家歇着,我去!\"
\"我是发发的师兄!必须我去!\"
\"我还是她的顶头上司!我去!\"
\"我去!\"
\"还是我去吧!\"
\"不行,我去!\"
……
二人争执不下,豆谷为了拽住这两人使出了吃奶的劲,脸都憋红了。
眼看两人要拖着豆谷一齐出府。
大冤种阿鱼正巧从厨房出来。
三人一妖对视。
宁野看了看吕茶,吕茶看了看她,豆谷看了看她俩。
阿鱼:总觉得被什么脏东西盯上了。
宁野:\"阿鱼,我有件事想告诉你。\"
阿鱼转身就跑。
\"你跑什么!\"
\"你追什么!”
“你不跑我不就不追了!”
“你不追我能跑吗!”
“你不跑我能追吗!”
眼见阿鱼化成原形,用三只脚比她跑得还快,宁野急了。
“你再跑我就告诉苏溪你在外有别的妖怪了!”
阿鱼立刻刹车,回头怒目而视:“你敢!”
宁野喘匀气,她知道阿鱼吃软不吃硬,于是先行一礼:“抱歉,若有其他办法我也不会来找你。楚良命人在我禁足期间不得通传,江常青因病谢客,张以清视察底下官员了。怀麟伯不知所踪,我真不知道该找谁了。”
“怀麟伯不知所踪?”藏六郎停了下来,一言难尽的看她,“他一直都在城内。”
“什么?!”
这死老头不是失踪了吗!
“不过你现在就算找到他,他也起不来。”
“你知道他在哪?”宁野惊了。
“知道,不就在我们妖族的地界么。”
好家伙,她命人找了这么多,愣是没找到人,感情那死老头去了妖族的地盘。
达官权贵向来不会轻易去肮脏狭的妖族地界,何况是衙役们以为的大名鼎鼎的怀麟伯。
且怀麟伯并无犯罪惹事,若是怀麟伯无事生非还好,妖族大可把他举报给当地妖官再交由人官。
可偏偏怀麟伯并没有,妖族怕得罪怀麟伯愣是没一个!
而她们居然都忽略了这点!
这一刻,宁野的心情犹如坐过山车,从焦虑震惊再到找到饶欣喜,然后她怒了:“那死老头去那里干什么!”
“喝酒,我们妖族的美酒,可不是你们人能比得上的。”阿鱼颇为自豪。
“您行行好,替我把他找回来,我真有急事。”
“找不了,他去我们妖族的酒肆点了狐酒,这酒一口下去醉七八日。怀麟伯那日喝了整整一壶,估计得睡到月底。”
“@!#$%^&*!”宁野语速极快骂了好几句。
阿鱼压根没听清,他悠闲道:“你们不会以为怀麟伯与那些女子和妖族一块失踪了吧?想想也不可能,你若是主犯,队伍里突然来了大名鼎鼎又人老成精的一个人,你不得日日提心吊胆怕他不知什么时候以何种方式把自己所在位置泄露出去?”
“何况,怀麟伯虽不能桃李满下,但交友甚广。他若出什么事,他那些朋友,仰慕他才学的人不得掘地三尺把得罪怀麟伯的人挖出来。”
被他这么一提醒,宁野醒悟了。
她们算是白担心一场。
府里的吕茶成了刺客跑回来了。
怀麟伯去了妖族地界好酒贪杯。
感情真正失踪的唯有藏六郎一人!
不知所踪藏六郎:我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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