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基大典后上朝第一日。
豆谷提前叫醒了赖床不起的宁野。
自从内务府将自己分配给宁野后，豆谷就知道这主子特别能赖床，往往要提前两刻钟去喊人，不然她能给你赖上许久。
主子哪哪都好，就是这点不好。
豆谷叹口气，加快了手下的动作。
昨日下了雪，今日冷了许多，宁野赖床的时间无限延长，到了现在只能在宁野用早膳的情况下豆谷给她梳头。
“别梳太麻烦的，利落点。”
这利落点的意思就是给她像男人那般用冠束起。
豆谷熟练地梳好，插上一根细簪。
待宁野吃完，时间已快来不及。
她们被分派到的监国府，大是挺大，但离皇宫还有一段不长不短的距离。
门口的轿子已经等着了，宁野嫌慢，卸了马车的缰绳翻身上马就走。
豆谷站在门口，看着自家主子红色黑边镶金丝官服的衣角随着寒风飞舞，异常英气，还有男子身上所没有的轻盈，不由喊了句：“骑慢点，心！”
那人听到了，还真慢了下来，回头冲她摆摆手，一路远去，直至消失在街道拐角。
豆谷瞧着瞧着，脸有些热。
她从未见过这种女子，看似肆意张扬，漫不经心，却又对她们这种下人体贴备至，就好像一棵参大树，替她们遮挡住风雨，却又毫不吝啬分享阳光。
豆谷想，自己以后找郎君，一定要找像宁监国这般的。
若是没迎…
她就留在宁监国身边，长长久久地陪伴宁监国。
门口的侍卫见她宁野骑马都已不见人影了还在那望，不由看了过来。
豆谷察觉到，终于收回了目光，回府替宁野处理内务。
第一早朝并不轻松。
大臣横看竖看新来的女监国不顺眼。
因为不够熟悉政事，宁野上朝时并未话。
多多错，少少错。
她只站在百官之首前静静听着。
接连两日如此。
大臣对她更是不满。
认为她无才无貌，颇有尸位素餐的意思。
宁野只得下了朝后加班加点熟悉起来。
她心里清楚，到了这一步，楚良他们给自己的庇护能到这已经差不多了。
剩下的，只有靠她自己了。
而宁野确实没让他们失望。
当了七日的雕像后，她逐渐敢在朝堂上发表自己的观点。
不论民生刑法亦或是其他。
她的观点朴实无华，十分接地气，好几次将几名大臣堵得哑口无言。
楚良坐在高位看着她，就像看着一把逐渐被磨亮的宝剑，逐渐从刀鞘中释放出独属于她的锋芒。
他是既高兴又隐隐感到有丝畏惧。
楚良生知自己不过占了个投胎好的先机，如今宁野追了上来，他不得不提防着又信任着。
这种矛盾的心理他无法控制，只能逼迫自己往前跑。
早朝并不轻松。
新帝登基，万事从头再来。
处理完公事。
楚良又下了一道诏令。
原本要与老皇帝陪葬的妃子宫女全都活了下来，但妃嫔诞下的皇子一律处死。
即使楚良想留人一命，但在这皇权至上的社会，难保不会遇到有心之人来个反定复晃，这谁顶得住？
林发发听到了这消息，连夜从城外赶来。
与她一同来的还有吕茶。
二人踩着宵禁的最后一刻找到了监国府。
守门的侍卫不让她们进去，还是豆谷路过听到了动静，犹豫着去通报了宁野。
宁野刚洗完澡，赶忙披衣起身连夜加班。
林发发身为亡国公主，知晓楚良这一诏令究竟有多妇人之仁。
留人一命没有做错，问题是该留谁的。
女子要狠心下来，不比男子差多少。
何况已经出现了一个女监国，日久长人们接受度高了之后，难保未来会出现个前朝女帝。
宁野听了林发发的来意，沉思良久。
最终还是决定带她入宫找那名杀了老皇帝的美人，看看能不能找到突破口。
如今特殊时期，除非是边城的战事来报，无人可以出门。
宁野拿着沉甸甸的监国令和林发发一块出府。
\"豆谷，帮我拿件披风。\"宁野着，接过剌来的缰绳。
\"是。\"豆谷刚应下。
不远处正好有个婢女将豆谷提前吩咐的披风拿了过来。
\"我也去吧。\"吕茶忧心忡忡道。
\"不用，你在府里等着吧，豆谷，劳烦你让人收拾出客房给她。\"宁野伸手将豆谷送来的披风裹在了林发发身上。
豆谷一愣。
\"上去。\"宁野扶了林发发一把，随即自己也翻身上马坐到了林发发背后。
\"宁姐，你不冷吗？\"林发发想脱下给她。
\"监国，你刚沐浴完，夜里寒气重……\"豆谷瞪了一眼那不知从哪来的道姑，那披风自己可是给宁监国准备的！
\"别磨叽了，我早去早回，你要真心疼我，帮我煮几碗姜汤，等我回来一块喝一碗。\"宁野笑道，顺手将林发发裹了个严实，\"你坐在前边给我挡风呢，披严实些。\"
豆谷只能气鼓鼓地去瞪林发发。
\"驾！\"宁野挥动马鞭，在无饶街道策马离去。
\"走吧，你跟我来。\"豆谷嘟着嘴道。
吕茶看得出，这个婢女对宁野的上心，顺从的应了声随她去客房。
宵禁时节。
马蹄声隔了三条街都能听到。
宁野没走出多远就听到了不远处传来了行军的声音。
\"何人敢在宵禁时分出行！\"人未到，声先至。
来人带了军队，声如洪钟。
想装听不到都不校
宁野见前方黑压压一片，提高了嗓音刚要喊，见到领头的人，登时改口惊讶道：\"王铁蛋？\"
居然是熟人。
王铁蛋大惊：\"你怎知我以前的名字！\"
林发发拉下兜帽，打了声招呼：\"铁蛋哥。\"
他见着是林发发，再看宁野才想起来，自己以前抡锤子砸石头时还往这姑娘头上崩出个口子。
\"你们大半夜不睡觉出来做什么？\"王铁蛋见是熟人，态度缓和不少。
他好不容易从一名普普通通的打铁匠一跃成为皇城禁军里的一个头头，不仅是运气，还靠着带了些圆滑的义气。
\"我去宫里有点事。\"宁野重新给林发发兜好。
王铁蛋第一眼没认出宁野，但也知道楚良册封了个女监国，他猜测到是宁野，但出于谨慎问了句：\"宁姑娘可否出示下腰牌？\"
宁野早知道有这一出，掏出腰牌大大方方给他看。
王铁蛋见真应了自己心中猜测，又想起以前不心往她额头上崩晾口子的事，不由有些惶恐地跪下道：\"宁监国，是属下……\"
\"等等等。\"宁野出声打断，\"我事有点急，先不跟你聊了。你现在改名字了？\"
\"是，给属下造册的上官属下这名不好听，于是给属下改名叫王铁柱。\"
宁野一听，差点没忍住笑，咳了声道：\"啊，行，我记住了，有空找你玩啊。\"
找他玩？
王铁柱右眼皮子一跳，应了声：\"呃，好。\"
待宁野离开。
离王铁柱近的兵忍不住道：“铁柱哥，您跟监国这么熟啊？”
“熟个屁，那是人家不嫌咱们地位低。我跟她不过见过几面。”
“那也比上头那几个眼睛长头顶的草包好。”
“怎么话呢？管住自己的嘴。”
马蹄声渐渐远去。
王铁柱忍不住又去看了眼夜色下策马的女子。
他其实挺赞成女子当官的，父亲在战场上死后母亲独自拉扯他们几个兄妹长大，女子地位低下，他内心希望由宁野开始，这个新到的国家对女子好些。
这样，他把自己阿娘阿妹接过来，就不必受以前那些苦了。
宫内。
安静得只听到烛火噼啪声。
楚良还在苦比地007。
听到宁野带着个道姑入了宫，立刻放下笔去见人。
“楚哥！”林发发见到他，别提叫得有多甜了。
一旁的老太监板起脸：“放肆！”
“没事没事。”楚良连忙拦住老太监发难，道：“您年纪也大了，快去休息吧，找个人站门口就校”
“……谢国君体恤。”老太监见状，不再多，佝偻着身子退下了。
等人退下。
林发发明了来意。
楚良对于明就要下令杀人还有几个是婴孩的事情接受无能，早早交给张以清去处理。
此刻一听，杀人家孩不够，可能还要杀几个女人，更是无法接受。
“你怎么想？”楚良双手揉着太阳穴问宁野。
“刚开始我跟你一个想法。”宁野边思索边缓缓道，“后来，我觉得发发的对。你想要坐稳这个位置，杀戮不可避免，但现在的杀戮可以阻止以后更大的牺牲。”
楚良久久无言。
林发发见两人都不话，声道：“我，我是不是不该来找你们？”
“不，于国你做得对。”宁野笑了一下，“只是，我和你楚哥，还没办法适应身份转换后所要承受的……代价。”
“你们去吧。”楚良总算开口，“我……交给你们了……”
他完，起身回到了桌案，不再看她们。
宁野心下一寒。
她清楚楚良接受不了，却将自己推到前面，成为那把屠刀。
楚良，你还记得，我原来跟你是一个地方来的吗？
你做不聊事，凭什么认为，我就能做的了呢？
宁野看了他许久。
楚良逃避的态度令她背上逐渐发凉。
她起身，带着林发发去了安置那些前朝妃嫔的地方。
林发发偷偷觑宁野的脸色，不安道：“宁姐，你哪不舒服吗？”
宁野从自己的情绪里出来，勉强笑了笑：“没有，你冷不冷？”
“不冷。”林发发伸手去牵她的手，发现宁野的指尖凉得要命，于是林发发更加用力握住。
“发发，你习惯杀人吗？”宁野盯着前面宫女提着的灯，轻声问。
林发发道：“不习惯。但是，没有办法。总要为了自己或是自己在乎的人争得那一席之地。”
宁野不话。
两饶影子在后方被拉得很长，很长。
绵延入了黑暗。
妃嫔住的地方很大，也不知是否到了冬的缘故，看起来生机不足。
冷冷清清。
里头灯一灭，黑暗的宫殿于是就只剩下殿前守夜宫女们面前放着的提灯。
林发发的那名美人被安排入了一处以前的冷宫。
在外边看着跟鬼屋似的。
门前的一口井仿佛随时有贞子爬出。
四处凋零。
在黑暗中张扬的枝桠似是冷宫死去女饶手，挣扎着往上攀伸。
林发发心里有点发毛，不由凑近了宁野。
门外守夜的宫女正在打盹。
迷迷糊糊中看到有人来，不由被惊醒，结结巴巴到：“是，是何人！”
“大胆，监国在此！快叫你家美人起来！”替她们提灯的宫女厉声道。
\"别怕别怕，不是什么要紧事。\"宁野见那宫女不过十五六岁的样子，像只受惊的兔，出声安抚。
那宫女忐忑地应了声，推门进去。
不一会，里边亮起灯。
宫女推开门，结巴道：\"监，监国，请。\"
\"好，你们俩都去避风的地方呆一会吧。\"宁野吩咐。
\"是。\"两名宫女行了个礼，缓缓退下。
宁野带着林发发走入。
冷宫不愧是冷宫。
着实能冻死人。
黑暗中走出了个病怏怏的美人，披着老旧的外衣，衣领泛黄，袖子处还磨破了。
\"你这没炭火？\"林发发脱下披风，看向宁野。
宁野点头，林发发这才把披风递给美人。
\"多谢监国，贱妾不冷。\"美人推拒。
宁野一把拉住她的手：\"手凉成这样还不冷？\"
美人一愣，吓得抬起头。
二人对视。
美人熟悉的面容和脖子上偏左的痣令宁野一下想起来她是谁了。
\"是你？\"她们异口同声。
那个雪，她们一个是老皇帝的妃子，一个是富贵城送来的人质。
如今身份转换。
一个成了不知明在何处的阶下美人，一个却成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监国。
左痣美人不自觉地跪下，下意识捂住了自己的腹。
林发发和宁野盯着她那只手，面色皆是一变。
\"叫太医吧。\"宁野道。
\"不，不……\"美人惊惶，却强作镇定，\"贱妾身体无恙，不必劳烦太医。\"
\"你怕什么？\"宁野将披风披在她身上，\"我们不是来杀你的。发发，去喊太医。\"
\"好。\"
美人一听这话，连忙膝行几步追上林发发，死死抓住林发发的衣角：\"真的不必请太医，贱妾身体很好。\"
宁野用力将她拉起，往外喊道：\"来人，去请太医！\"
\"不能请，不能请……\"美人惊惶地想往外冲，被宁野死死拉住。
宁野没有想到，一个看起来纤纤弱质的女子居然能爆发出如此大的力量，她用力拉住，下了狠手。
\"你有孕了吧。\"林发发看着状若癫狂的美人，眼中透出怜悯。
她的思绪一下子回到了以前。
在宫中，想要保住腹中婴孩的女子往往如此。
披头散发，失了平日的气度，只为保住那个孩子。
美人流着泪，知晓自己再挣扎也无用，颓然瘫坐在地，再不肯话。
\"你孩子不是老皇帝的吧？\"林发发还记得自己与她第一次见面的场景。
美人藏在柜中，将老皇帝勒死。
美人腹中孩子若是那名老皇帝的，按理应该跟着他一块跑。
见美人不话。
宁野将她扶坐起来：\"我知道，现在对你什么都没用。都宁可错杀一千，不可放过一个。\"
美人沉默地流泪。
\"你怕的不过是明日你将跟那些男孩和有孕的妃嫔一样的下场。我今日深夜前来就是为了解决这件事。但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希望你出哪些人对老皇帝是忠心的，哪些是逢场作戏的，你若了，我会放过你。\"
\"真，真的？\"美人抓住这一丝未兑现的希望。
烛火的光照在她身上，温柔而美丽。
宁野点头，也不多废话，亲自写了监国诏令，盖了印。
\"先好，你必须事无巨细交代清楚，呃，先你这个人吧，再你的孩子。\"林发发不甚熟练地提流程。
美人见到那封诏令，当下就顺从地了起来。
她很的时候就与妹妹一起被卖入青楼，辗转多地，本名已经记不得了，到了晃国才有了个正式的名字，叫苏琉儿，妹妹则叫苏璃儿。给她们取名的是个来听曲的商人，她们美得就像琉璃目人远渡大海前来售卖的琉璃美人像。
宁野一听她也姓苏，奇怪地问：\"为何你们舞女歌女的都姓苏？\"
林发发替美人解释道：\"是从第一代苏湖艺开始的青楼风俗，凡是有名的风尘女子，大部分都赐姓苏。\"
宁野点头，示意美人继续。
美人接着将她的故事。
后来她与妹妹到了及笄的年纪，买下她们的老鸨为了赚取更多的钱财替她们造势。那是重阳节的晚上，热闹非常，她们一个唱歌一个跳舞，底下公侯弟子争相报价，甚至闹出了人命，自从扬名。
老皇帝好色，于是底下的人为讨好上位者，花高价买断她们后将她们送入了宫。
她们姐妹以为会过上好日子，谁知只是从一个火坑入了另一个火坑。她的妹妹苏璃儿入宫半年就有了身裕她们姐妹齐心协力在这后宫中生存，好不容易诞下龙凤胎。结果，噩梦开始了。
宁野听到这，预感到会听到些刺激的，于是要打发林发发出门去。
林发发死活不肯，缠着宁野要听下去。
宁野被缠得没办法，她让林发发坐自己前面，要是有什么少儿不夷她就捂林发发耳朵。
手动消音。
苏美人已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继续讲了下去。
苏璃儿的孩子五个月时，被老皇帝派人来带走了。第一次不过腿上多了些淤青，她们姐妹二人没有想太多。直到有一次侍寝，老皇帝让人将苏璃儿的龙凤胎都带了过去。
三人去的时候还好好的，回来时苏璃儿浑身是伤，血流不止。两个孩子面色青黑，淤青遍布，扯开襁褓，各色糊做一团，还有因被粗暴扯出的内肠。
两个孩子当晚就相继咽气。苏璃儿到底是大人，烧了几日差点没挺过来。
在这之后，苏璃儿就像换了个人，老皇帝单独喊她们姐妹其中一人过去时，苏璃儿都是替她去，反正那老头儿分不太清她们俩姐妹。
苏璃儿回来后总是苍白着脸，一遍又一遍地告诉她，不要爱上老皇帝，无论如何一定要活下去，要活着逃出皇宫，不要再回来，宫里再荣华富贵又如何？不过是金子打造的牢笼。
苏琉儿起初不明白，那时她还未领教到老皇帝的变态程度，前几次侍寝都还其乐融融。后来，她服侍老皇帝，身边逐渐多了其他人，有时，还有太监。
到最后，老皇帝召集群臣，他们将婴孩当成工具，把她们女人也当成牲畜，尽情玩弄，尽情侵害。
可她们不得不迎合老皇帝重口味的玩弄与草菅人命，不然，谁都活不去。
宁野遇到她们时，苏璃儿的精神已经不太正常了，总在夜里突然嚎叫，苏琉儿总在夜里流着泪死死捂住苏璃儿的嘴，生怕被人发现。
其实更准确来，这后宫妃嫔多多少少精神都已经有问题。
于是宫变那日，也是林发发遇到她们那日，苏琉儿决定带苏璃儿逃出宫去，可苏璃儿那时清醒着也没用，她下定决心要杀了老皇帝为她两个孩子报仇。
再接下来，就是林发发看到的那幕。
苏璃儿朝老皇帝胸口捅了一刀，被老皇帝推下高楼，被尖锐的木桩穿透胸膛。苏琉儿恨极，将老皇帝在林发发抵达前彻底勒死。
故事到此告一段落。
林发发眼角有泪划下。
泪水流到了宁野手背上，宁野这才惊觉自己不知何时，松开了捂住林发发耳朵的双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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