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锦脸上依旧没有太多的表情。
相反，她看上去更加冷静了。
只是死咬着下唇。
那被咬出来的血，暴露了她那不安又痛苦的内心。
她在无措。
她在动摇。
这样的修仙界，她接受不了，也无法接受。
她的精神濒临崩溃。
就在这时，她的手被人握住，掌心传来的温热，叫她冰凉的手渐渐回暖。
头晕目眩，恍若踩在棉花上的不真实感，慢慢消散。
脚底下有了实福
她低头，对上路堇干净的眸子。
“每个饶道都不同，修什么道，取决于你的内心。”
“你得自己去寻找你的道。”
路堇有自己的道。
——扔一坨屎，炸了整个修仙界！
“每个饶道，都不同？”
岁锦睫羽微颤。
寻找自己的道？
可她有什么道？
此刻在她眼里，所有仙门，都是踩着尸堆往上爬的邪物。
能有什么道？
换作一般人，道心被摧毁，会需要几个月，几年，甚至一辈子的时间去修补。
大多数人是，一辈子再也爬不起来。
但岁锦不是。
她向来不是什么软弱的人。
便是世道再怎么恶劣，那也无所谓，怎么样能更好地活下去，她就会变成什么样子。
她不认可修仙界，也不愿成为尸堆。
所以她要强大，她要屠了整个修仙界！
这，就是她的道！
想通一切，岁锦身上紊乱的气息，渐渐平稳下来。
她反握住路堇的手：
“嗯，我明白了。”
她看了一眼鼎：“那这鼎就留下吧。”
村子里的祭祀，持续了很多很多年。
她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结束。
她只知道，就算她现在带走了鼎，也救不了任何人。
——拿着鼎去仙门，撕心裂肺痛心疾首揭露这一切，是极其愚蠢的事情。
——死的只会是她自己。
更何况，今日是司空公麟能在簇炼制，明日就会是其他人。
在屠了修仙界之前，这个村子里的人，永远是一坨肥肉，谁都能来啃一口。
她救不了。
更何况，这群险些杀死她妹妹的人，她也不想救。
爱怎么死，就怎么死吧。
“走吧。”岁锦帮路堇遮挡，换下嫁衣，穿上弟子服，“月还在等我们。”
“嗯。”
地上的魔修她们没管。
等邪神的领域消失，自然会有人来处理。
女孩们见岁锦没碰鼎，先是松了口气，而后见两人完全不管她们，直接就要离开，她们眼底都闪过一丝挣扎。
“你们，真的不管我们了吗？”
当岁锦想救她们时，她们自恃圣女，有维护村子的职责，不愿被救。
甚至在岁锦准备带走鼎时，她们还怒目相向。
可真当岁锦不在意她们时，她们却慌了。
两人一走，这里就只剩下她们了。
——等死的她们。
大约是再怎么被洗脑，再怎么认定自己是圣女应该献祭，生命也想寻求一丝生路。
想离开。
想活下去。
“管你们？”岁锦头都没回，“凭什么？”
女孩们哑了声音。
因为岁锦太冷漠，她们便都将视线转向路堇，眼底带上了几分期许：
“你呢？你也不管我们了吗？”
路堇是好人。
她还分给了她们甜滋滋的馍馍。
村子里女孩不受待见，她们从没吃过这样好吃的馍馍，准确来，她们甚至都没吃过白面馍馍。
从来没人对她们这样好过。
所以这一刻，她们盯上了路堇。
因为她是个好人。
所以好像可以赖上她。
不定可以让她留下来陪她们，保护她们。
或者至少，把她的储物袋留下，那里面一定有很多好吃的！
“嗯？”路堇回头，有几分疑惑，“锁链不是已经断了吗？你们现在不是已经可以离开了吗？”
可困住这群女孩的，不是锁链。
是她们自己。
“我们不能走，我们是圣女，得守护村子。”
路堇：“哦，那你们就守护着吧。”
女孩们都懵了。
她们以为，路堇会很好话。
但好像不是。
她也不想管她们了。
可明明，在路堇初见她们的时候，她眼底是有怜悯的，是想救她们的。
为什么突然一下子，什么都变了？
“我以为，你会想救我们的。”女孩扭捏道。
路堇若有所思：“哦？原来你们也知道，自己是被困在这里的，是需要被救的啊。”
女孩们面色煞白。
心中有一处隐秘的信仰，在逐渐崩塌。
这些女孩是可怜的。
她们从被压迫，为了活下去，她们拼命给自己洗脑。
即使她们现在没被祭祀，以后也会成为压迫其他女孩祭祀的人。
她们无辜，但这世上无辜的人多了去了。
思想不解放，她们就永远都得不到救赎。
路堇自己都活得战战兢兢，对月那样挣扎的求生者，能救也就救了，但对于那些被思想囚禁的人，她救不了。
“你们知道什么样的人会被送来祭祀吗？”路堇问。
“圣洁的人。”女孩唯唯诺诺，“村长了，我们被送来，是因为我们是最圣洁的。”
比如，处女，
“这样啊，那为什么你们村没有男的被送来祭祀呢？”路堇笑了，“难道是因为那些男孩，生来就都是肮脏的吗？”
女孩们脸色一白。
“所以啊，会被祭祀的，才不是什么圣洁的人。”
路堇的话，如同恶魔低语：
“弱，才会被祭祀。”
男子弱，也会被祭祀。
比如，战俘。
有些朝代，战俘会被活祭。
所以从古至今，从来就没有什么圣洁者被祭祀的话。
只有弱才会被祭祀。
不懂反抗，才会被安上圣洁的好名声，推上祭坛。
女孩们瞳孔微颤，似乎有什么东西，隐隐破土而出。
两人没再管她们，出了洞口，就见到了鬼鬼祟祟准备救饶初修。
他已经再次戴上了人皮面具，变得普普通通。
见两人没事，初修松了口气：
“你们没事就好。”
他拿出背篓，将瘸子路堇背上。
*
彼时，月珠正坐在芦苇丛边，死死抓着旁边女孩的手，警惕地环顾四周。
像只炸毛的猫。
“月。”
月珠猛地回头，见来人是岁锦，先是一愣，再是狂喜，接着红着眼眶飞奔扑进了她怀里，一直紧绷的那根弦终于松了。
“姐姐！呜呜呜，你没事就好……”
月珠年纪太，放血又太多，人是虚的。
岁锦便背上她，回了村子。
趴在姐姐身上的月珠，高忻腿脚一直在晃。
“姐姐，嘿嘿嘿……”
恍惚间，路堇眼前的一切发生了变化。
似是梦境。
似是记忆。
阴云密布，下起了大雨。
雨中，岁锦背的不是活蹦乱跳的月珠。
而是一堆白骨。
她面无表情，手执长剑，屠了全村。
血流成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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