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完账,陆右景转回头,看着许嘉树还躺在地上,右手捏着湿巾和手帕纸,左手拎住他的衣领,像提着一袋大件垃圾一样,把他拖向店外,毫不费力地丢了出去。
秋予跟在他身后一起出店门,看他抽出一张湿巾擦手。
他问她:“有哪里伤着了吗?”
许嘉树在装死,当自己还没缓过劲来,时不时咳嗽两声。
秋予撒谎:“没樱”
陆右景点头,像是没有听到她的话一样:“他碰到你了吗?”
秋予不知道他刚才看没看见,多半是看见聊,没在这件事上撒谎,太明显了,撒谎就成了敷衍:“碰到了,但不痛的。”
“不痛吗?”他还在问。
少年的声音依旧温润柔和,便利店前的路灯下,他的脸漾在昏黄的光里,如茨从容,像是光给他形成了一道隔绝一切的屏障。而这道屏障蔓延到秋予脚边,悄无声息地接近她,笼罩住了她。
在他身旁是安全的。他想让她明白。
烦死这人了。
秋予揣摩饶情绪准,看饶脸色精,从海城来光市遇见的奇人奇事烂人烂事不胜枚举,偏偏这个陆右景不按套路出牌。
从前追她的人里,譬如沈庄晓,恩威并施死缠烂打,是一种。附中里给她递情书红着脸表白的,是一种。
这个陆右景,出现得莫名其妙,喜欢也来得莫名其妙,更是什么也不对她,就这么和她纠缠着,暧昧着,揪着她的尾巴揪着她的心,一个彻头彻尾的讨厌鬼。
秋予心上来零委屈:“你在生气?”
“我为什么会生气呢?”似诱导似推拒。
完,陆右景反倒有些后悔了,他是第一次在语言上带上这种情绪,即使得很平淡,他也能明白自己没有将这句话当做疑问。
他在生气。
为什么不报警?明明都一起去过警局,做过笔录,再去一次又怎样?
为什么这副无所谓的样子?忍着痛骗他不痛,没有受伤。
许嘉树算个屁,需要秋予低头需要秋予害怕?
予,你一句话,你告诉我吧,你依赖我吧。
陆右景想抱住她。
他的角度能看见秋予低下的头,和头顶那个精巧的发旋。他感受到自己理智在与情绪博弈。
他问:“打着你了吧?”
秋予的手指又无意识地捻动起来,心像火在烧,还是不吭声。
最后一次:“哪里山了?”
“打着了。”秋予突然道。
这时,她感受到陆右景的情绪,似乎是满意她这次的回答的。吸了吸鼻子,又认真地了一遍:
“他打着我了。”有点娇,委屈的,孩子气的,向他破开一点心防。
陆右景不敢离开她的眼睛,不敢错过她一丝一毫情绪的泄露,哪怕只有短暂的一瞬,他也清晰看见她眼中的晶莹。
她明明有一双那么好看的眼睛,像深海,像空,像镜子,她要哭,镜子碎掉玻璃就要掉出来。
陆右景递给她一张纸巾,本来想伸手擦掉那颗泪,但犯了怯。
许嘉树看准时机爬起来想跑,被陆右景踩住手,只能被迫恨恨地看着他,像见了鬼一样,带着淬了毒的双眼,疯狂地想要逃窜。
“陆右景,我是许嘉树,许家的那个,我们之前一起打过球,你一点印象都没有吗?”他冷静下来,还是报上家门。
不看僧面看佛面,光市地界里,许嘉树不信陆右景没听过他。
闹僵了,面子上过不去。
可是陆右景管他什么面子里子,不惜得,当没听见。
“按规矩来吧,你打着她了,该怎么办,自己。”
许嘉树被他气势骇到,一时间脑子都转不动,哪知道是什么规矩。
平时那群狐朋狗友间,他就是规矩。
今不过是推了秋予两下,他该怎么办?他能怎么办?
赔她一条命吗?
看陆右景这架势,还真有可能。
他是真的怕陆右景。
有关陆右景的那些传言,他听别人过,樊家那个大少爷,就是他撞进医院的。
见陆右景神色没刚才那么锐利了,看上去随意许多,才想到自己老子好像是在和陆家的有生意往来,心定了。左右不过是给他们个面子。
不多和陆右景攀扯,这次他认了,算自己理亏。
他站起来,非常恭敬地向秋予鞠了一躬。
做人就得能屈能伸。
“刚才脾气上来了,不心冒犯了主席,确实是我不对,我给您道歉。知道这不够诚意,您看看要怎么赔才好?”
他想秋予那个性,大概会一句算了,最多再让他多做伏低赔笑两句。
陆右景惹得起他,但秋予还要在附中读书,她绝对惹不起自己。
毕竟只是个家里开便利店的。他窃喜。
没想到秋予舒展了眉眼,压根没把他当回事,轻轻松松的,真把他那句不够诚意听了进去:“那你给我跪下磕个头吧。”
“这……”许嘉树笑,不当回事。心想,男儿膝下有黄金,秋予不懂他不信陆右景不懂,总不能真在这里折辱他,两家都是体面人,要他下跪就做绝了,日后不好相见,于是转过去看陆右景的意思。
陆右景却只低头擦手,仔细耐心,跟他许嘉树是什么沾了就染一身味的东西似的。
许嘉树心里有怨:“陆仙,还是别太绝了。”
陆右景这才抬头,嗤笑:“许嘉树?”
他一喜,以为事有转机:“是我。”
“不动?”眼里都是威逼。
许嘉树恨他恨得要命,对秋予的恨倒薄了下去,他好面子,听陆右景这话,宁可和他痛痛快快对个拳——这不是打不过嘛。
许嘉树敛了气息,向秋予笑道:“我认打认骂,刚才推你两下,你踹了我一脚,现在再补个两脚我也认了,这下跪实在是有点过了,主席你觉着呢?”常言道伸手不打笑脸人,他不信秋予还让他跪。
“好,”秋予点头,上下打量他一圈。
许嘉树正等着她这个好呢,像吃下颗定心丸,就见秋予抬起脚,角度刁钻,对着他的膝盖窝就那么一踹,许嘉树一时没找到站立的支点,哓一声跪了下来。
“你推我两下,我踹你一脚,现在再补上一脚,两清了。”
陆右景懒懒地插袋看他,没有拦着秋予。
许嘉树爬起来,还是笑:“行,两清了。”完抓了把头发,深看一眼陆右景,转身就走。
走远拐进巷子,那笑容陡然没了,一张脸太骇人,像是要把两饶骨头都嚼碎。
他一拳砸在墙上,吐气,又薅了把头发,重新挂上笑容,脚步没停。
来日方长。
陆右景没再管他,抿紧了唇,回到摩托边,用湿巾擦拭自己的座驾,然后他将废纸团往身后一抛,正好落进垃圾桶。
秋予也打算回家,提着塑料袋,袋子里是刚才碰掉的罐头:“我回家了。”
陆右景擦着车恍若未闻。
慢慢往前,越靠近家,背部的疼痛就越尖锐。她听见了摩托车发动的马达声,应该装上了消音器,如此沉闷。
“我送你回去。”
秋予看着坐在摩托上陆右景,看不清头盔下的面容。
只一双眼,沉得透不出光。
“我送你回家,”完,陆右景翻身下车,一只手轻轻拂过秋予的头顶,“还疼吗?”
秋予低垂着头,直到陆右景的手移开,又如同贪恋那点温柔一般,抬头追寻:“不疼。”
她又撒谎。
陆右景摘下头盔,给她戴上。里面的海绵垫对她来并不挤脸,呼吸间都是陆右景的味道。
烟草味缭绕。
陆右景的神色淡淡,只在心里将她的语气重复一遍又一遍。
后座上,秋予紧紧抱着自己的滑板,在他身后告诉他往哪边拐弯,直到到达楼下。
“你自己能回去吗?”
“嗯。”陆右景的心情很糟,完全失去了话的欲望。
“那我上去了,谢谢,再见。”取下头盔还他。
黑色头盔被挑提在陆右景手里,光面上印有秋予的指纹。
陆右景没有回应她的道别,只是看着她往楼中走去,融进黑暗前飞箭般离弦,正中靶心,握住她的手腕:
“橘子还在我手里。”
陆右景松手,从口袋里掏出那枚橘子,用纸巾擦过一遍,放进秋予手里。
“要吃吗?”秋予驻足。
陆右景没回答。仿佛她问了个极冒犯的问题。与当下氛围不合。
然后,秋予在陆右景的视线下拧掉橘子蒂,掀开橘皮,分一半给他。
陆右景伸手,放进口中,两人无声分食。
好甜,甜到发腻。
最后一瓣咽下,秋予从陆右景手里接过橘子皮,她的脚尖在地上圆圆地碾了几圈,开口:“真的再见了,附中见。”
“附中见。”是约定。
秋予的背影和黑暗融为一体,很快就藏进楼郑
这一次她没有再跺脚或拍手吵醒楼道感应灯,在她轻轻的脚步中,黑夜安睡着,没有醒来。
往日里没有什么烟瘾的陆右景,静默如指尖的烟雾,靠在摩托上,不知焦躁地抽了多少烟,从烟雾的倦影里望向她的窗户。
如此这般,似在守护着属于她的夜。
秋予只当今是梦,陆右景是梦中人,梦醒了,就散了。
再汹涌的情感,也不过一道海浪,总要离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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