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幕的持续显现,尤其是对明末惨状的直观展现,似乎让这场古老的辩论,在宋辽两国的朝堂与书院中,又泛起了新的波澜。
只是这思想的涟漪,暂时还不足以颠覆千年的主流堤坝。
眼下,有一件更紧迫、更无争议的事情,将宋、辽两国前所未有地紧密联系在了一起。
那便是剿灭女真。
辽国,是女真所灭。
北宋,亡于女真之手。
靖康之耻,是刻在赵宋骨血里的痛。
如今,幕预示,辽东那片黑水之间,还有新的女真部族在未来崛起为患,倾覆华夏。
新仇旧恨,未来隐忧,交织在一起。
无需过多言语,共同的利害让宋辽两国,迅速达成了战略共识:
趁其羽翼未丰,扼杀于萌芽之中!
辽国与女真故地直接接壤,自然为主力。
计划兵分三路:东路军出辽阳府,中路军出咸州,北路军出黄龙府,呈钳形合围之势。
大宋则作为辅助,派遣一支精锐陆军作为偏师,加入辽国东路军,协助攻坚,并防备女真残部南窜中原。
同时出动水师,沿渤海、黄海岸线北上,彻底封锁女真可能的海上退路,并为联军承担部分粮草辎重的海运补给。
此消息传出,中原震动不大,却把一墙之隔的高丽王朝吓得不轻。
高丽王廷连忙派出使臣,火速奔赴汴京与辽国中京,言辞恳切甚至略带惶恐地表示:
剿灭女真这等“疥癣之疾”,何劳朝上国兴师动众?
高丽愿效犬马之劳,独自出兵,定能将女真剿灭干净!
粮草军资,高丽一力承担,无需宋辽费心!
若不能毕其功,甘受严惩!
然而,宋辽两国的回复礼貌而坚定:
此乃关乎华夏安宁之大计,上国自有统筹,高丽美意心领,但方案已定,不便更改。
接到宋辽两国几乎同时送达的、措辞礼貌却不容商榷的拒绝国书后,高丽国王“王昭”再也维持不住君王威仪。
他在偏殿中的心腹大臣面前,几乎要捶胸顿足起来。
“高丽乃中华,他们莫非以为朕不知道假道伐虢之事吗?”
“辽国三路大军,如乌云压境!”
“宋朝水师艨艟,蔽海而来!”
“这铺盖地的架势,当真只是为了剿灭那些还在山林里茹毛饮血、争抢猎场的女真野人吗?!”
他越越怕,仿佛已看到那如林的刀枪与蔽日的帆影转向高丽。
“待他们灭了女真,兵锋回转,下一步是不是就该‘顺道’来看看我高丽三千里江山,是否‘山川形胜’了?!”
“呜呜呜……朕的江山,社稷危矣!宗庙危矣!”
高丽国王对中原王朝上表时自称“臣”或“权知国事”。
但在国内则称“朕”或“寡人”,此为当时东亚封贡体系下的常见情形。
殿内几位心腹重臣看着自家君主这般如丧考妣、仿佛明日就要亡国的模样,面面相觑,既感无奈又觉必须宽慰。
“主上暂且宽心,我高丽虽,却是大宋正式册封的藩属,年年朝贡,礼数周全。”
“大宋与其他王朝不同,其志多在收复燕云故土,经营南洋海贸,对我高丽这等恭顺藩属,向来只重名义臣服与互市,并无吞并疆土之传统野心。”
“宋辽之间,猜忌甚深,宋怕辽借机南下图谋中原,辽亦惧宋趁其出兵女真、后方空虚而北上袭扰。”
“两家各怀心思,难以真正齐心合力来图我高丽。”
“我高丽山川险固,民风刚劲,岂是轻易可下之地?”
“宋辽皆为大国,行事需考量代价。”
“无故兴兵伐一恭顺藩属,于礼不合,于利不偿,智者不为也。”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分析着宋辽之间的矛盾、大宋的脾性、高丽的地利,试图将那可怕的“假道伐虢”阴影驱散。
王昭听着这些分析,嚎啕之声渐渐止住,脸上惊惧稍褪,却仍有一丝疑虑顽固不散。
他抽了抽鼻子,红着眼眶问道:“既然他们并非铁心要图谋寡人江山,为何拒绝寡人一片好意?”
“由我高丽自己出兵出粮,替他们剿灭女真野人,既全了藩属之谊,又免了他们劳师远征,两全其美,他们为何执意不许?”
此言一出,殿内顿时安静了几分。
几位大臣互相交换着眼色,面上皆有几分难色,似乎有些话不知该如何委婉启齿。
最终,众饶目光不约而同地落在令中一位气质略显不同、身着高丽官服却难掩中原士风的中年文臣身上。
正是原后周官员,因故滞留高丽并被王昭破格重用的“双冀”。
双冀心中暗叹,知道这得罪人、撕破脸的话,终究得由自己这个“外人”来。
他上前一步,向王昭躬身行礼。
“主上,非是上国不允,实是高丽之国力,尚不足以媲美宋辽。”
王昭闻言,下意识想反驳:这不是废话?高丽当然比不上宋辽……
但他心思一转,猛地品出了双冀话语中那未曾明言的残酷意味。
脸色瞬间由疑惑转为惊愕,继而变得苍白:“卿的意思是,在宋辽眼中,我堂堂高丽,竟连……连那些山林野人也……”
他没有下去,但殿中所有人都听懂了他的未尽之言。
高丽竟被宋辽认为,连独自对付尚未完全成势的女真部落都力有未逮,甚至可能反受其害,所以才被排除在联合行动之外,连“打下手”的资格都被婉拒。
双冀看到王昭大受打击的模样,心下不忍,但还是硬着心肠,用更直白的话坐实了这个猜测:
“主上明鉴,非是高丽不能战,若要倾举国之力,自然能剿灭女真。”
“然则,此战恐非一时之功,旷日持久之下,损耗必巨,国力堪忧。”
“即便胜了,亦是惨胜,恐伤及国本,动摇社稷根基,此非智者所取。”
“上国或是虑及于此,不愿见藩属因此元气大伤,故……”
他顿了顿,用了一个更尖锐却也更形象的比喻:
“主上,若高丽真有那般摧枯拉朽、可独自轻易扫平边患的强盛国力,则国名之中,或许早该添上一个‘句’字了。”
“句”?
王昭先是一愣,随即猛地反应过来!
高句丽!
那个曾雄踞辽东、与中原王朝争锋的强大的高句丽!
谎言不会伤人,真相才是快刀。
双冀此言,无异于一把冰冷的快刀,瞬间剖开了所有自我安慰的幻想。
如今的高丽,不是那个能与隋唐大军鏖战数十年的高句丽。
在宋辽这等体量的帝国眼中,当前的高丽,其真实分量与可被倚重的实力,或许就是如此尴尬而残酷。
王昭张了张嘴,却发现喉咙干涩,发不出任何声音。
方才的惊惧、愤怒、委屈、疑惑,如同潮水般退去,只剩下一种冰冷的、近乎麻木的无力感,从心底蔓延至四肢百骸。
他眼中的光芒迅速黯淡下去,仿佛瞬间被抽走了精气神。
他颓然地摆了摆手,动作僵硬而缓慢,不再看殿中任何一位大臣,只是有气无力地、几乎是从喉咙里挤出一句:
“都……散了吧。”
“诸卿,且回府歇息。”
大臣们见状,心中亦是复杂难言,知道此刻任何安慰都是徒劳。
他们默默行礼,悄然退出偏殿,留下王昭一人,独自坐在空旷的宫殿中,对着摇曳的烛火,身影被拉得很长,浸没在无边无际的、属于国君主宿命般的寒意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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