岭南的秋日,暑热未消,但山海之间的风已带上了些许爽利。随着书院第一批简易房舍——几排干爽的瓦房和一座稍大的、兼具讲堂与聚会功能的“致知堂”雏形——的落成,云湛决定正式启动书院的首次招生。
他没有张榜公告,也未通过官府发檄,只是将一份比《招贤启事》更为详细的《岭南格物书院招生简章》,托付给已建立的商行网络和口耳相传的渠道,悄然散播出去。简章中明确了书院“不分出身,唯问志趣;不考经义,但察巧思;不取束修,供以食宿(基础);主修格物百工之学,非为科举仕途”的宗旨,并大致介绍了数学院、格物院、化学院、工学院的分科设想与即将开设的基础课程。
消息如同投入池水的石子,在这片帝国南陲的地间,激起的涟漪却远超云湛的预期。或许是因为之前招聘师资的“怪诞”传闻已悄然流传,或许是因为“靖王太师”的名头仍有莫大吸引力,更或许是因为简章中描绘的那种迥异于寒窗苦读、截然不同的求学之路,恰好击中了一些人心底潜藏的火花。
招生开始的日子定在九月初九。未亮,从临时充作报名处的致知堂草棚到山下通路的岔口,已然排起了长龙。云湛晨起推窗看到这一幕时,也不禁有些愕然。
前来的人,形形色色,远超他预想的“少数好奇者”。
队伍前列,多是些衣着简朴、甚至打着补丁的年轻人,面容带着劳作的痕迹与渴望改变的神采。他们是附近州县甚至更远地方来的贫寒子弟,有的是家中无力支撑长期科举的农家子,有的是作坊里学艺却心怀不甘的学徒,还有的是识得几个字、在货栈商行帮工却看不到前程的伙计。对他们而言,一个不收束修、还管基本吃住、教“手艺”和“实学”的地方,无异于黑暗中的一线光明。哪怕学的不是圣贤书,不能考功名,但若能掌握一门扎实的技艺或学问,将来或许就能摆脱面朝黄土背朝或仰人鼻息的命运。
“俺叫石水生,钦州海边渔村长大的,从就跟船,会看潮水风向,也会摆弄渔网船帆。俺……俺就想知道,为啥船能在水上走?为啥风有大有?听书院教这个,俺就来了!”一个皮肤黝黑、手脚粗大的青年,在负责登记的赵德柱面前,有些紧张但眼神热切地道。
队伍中段,则夹杂着不少工匠家庭的子弟,甚至有几个是跟着父兄一同前来,父兄在一旁殷切张望,子弟则略带腼腆地排队。这些家庭往往有一技之长,生活尚可,却深受“士农工商”等级观念的压抑,渴望后代能“读书”改变门庭,又深知科举之路对他们而言难如登。书院的出现,让他们看到了另一种可能:既能学到实用的本事(甚至可能比家传的更系统、更精深),又沾着“书院”、“学问”的边,听起来比单纯的匠户高贵些。
“人李栓,家父是广州府西关的铁匠。人从帮着拉风箱、抡大锤,认得几分火候,也会打些寻常农具。但……但总觉着,打铁不只是力气活,里面该有道理。听王爷的书院专究这些道理,人……想来看看。”一个身材壮实、手上带着老茧的少年,恭恭敬敬地递上自己的“简历”——一块他亲手打制的、带有简易纹路的铁条。
更让云湛和赵德柱等人惊讶的,是队伍靠后一些、衣着明显考究许多、身边还偶尔有仆役跟随的几拨人。他们大多神情复杂,既有好奇探究,也有局促不安,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细细询问之下,竟多是岭南本地或临近州县的低等士绅、富商人家子弟,甚至还有两三位,赫然是家道中落或被家族边缘化的庶出勋贵子弟!
一位自称姓柳的年轻人,锦衣已显旧色,但谈吐间仍带着书香门第的矜持,只是眉宇间有挥之不去的郁气。他低声道:“晚生……自幼好读杂书,尤喜《梦溪笔谈》、《工开物》之类,亦曾试制过指南车模型、简易水钟。然家严斥为‘玩物丧志’,族中兄弟亦多讥嘲。见贵院简章,赢格物’之目,晚生……心向往之,不顾家人反对,特来一试。”他身边只跟着一个同样沉默的老仆。
另一位则更直接,是个约莫十六七岁的少年,眉眼间带着叛逆与倔强:“我叫徐焕,我爹是……是广州水师的一个副将。他们都想让我考武举或学兵法,可我就喜欢摆弄木头,做会动的机关鸟、兽,还能自己磨水晶片看蚂蚁。家里没人理解,我不务正业。听这里招喜欢‘奇技淫巧’的学生,教真东西,我就偷跑出来了!”他身后的老家仆一脸焦急,却拦他不住。
除此之外,还有零星的、身份更为特殊的人:一位曾在寺庙寄居、略通医药和矿物知识的还俗僧人;一位对海外蕃商带来的奇特器物(如自鸣钟、千里镜残件)充满好奇、略通几句蕃语的市舶司吏之子;甚至还有两个胆子颇大、女扮男装前来打探,被细心林薇薇发现后引入内室单独谈话的商家女儿(她们对染织配色、香料调制极有兴趣)。
面对这鱼龙混杂、动机各异的“应者云集”,云湛在短暂的惊讶后,迅速制定了初步的筛选方案。他并不设置复杂的笔试,因为标准答案根本不存在。而是采用了“面谈”与“简易实操观察”相结合的方式。
在致知堂内临时隔出几个区域。云湛亲自坐镇一处,与那些看起来背景特殊或志向较为明确的学子深入交谈,了解其过往经历、兴趣所在、对“格物”二字的理解,以及未来的期望。赵德柱、林清源则负责其他区域,与更多学子进行初步接触。
而在致知堂外的空地上,则设置了几个简单的“观察点”:一处摆放着一些常见的工具(尺、规、秤、简易杠杆模型),让学子尝试测量、比较或解释原理;一处有一些日常材料(不同质地的木块、金属片、陶土、水、油等),让他们自由摆弄,观察其特性;还有一处则是几道需要动手解决的问题,比如如何用给定材料将一个重物从A处移动到b处最省力,或如何判断几杯看似相同液体的区别。
云湛希望通过这种方式,初步判断学子的几个关键素质:是否有强烈的好奇心与观察力?是否愿意动手尝试,不怕失败?是否有基本的逻辑思考能力(哪怕是朴素的经验逻辑)?是否对某一领域表现出特别的专注或赋?至于现有的知识多寡,反在其次。
筛选过程持续了整整三日。有人面对简单问题侃侃而谈却空洞无物;有人动手能力极强却讷于言辞;有人对陌生事物充满畏惧;也有人展现出令人惊喜的巧思与执着。云湛等人仔细记录着每个值得关注者的表现。
最终,从近三百名报名者中,云湛初步圈定了六十人,作为书院的第一批学子。这个数字远超过他最初的计划,但他不愿轻易放弃那些眼中闪烁着真挚求知火焰的年轻人。
这六十人中,贫寒子弟与工匠子弟占了近七成,他们大多踏实肯干,动手能力强,对学习机会倍加珍惜。剩下三成,则包括了那位好读杂书的柳姓书生、痴迷机关的将门子徐焕、还俗僧人、市舶司吏之子等“特殊人才”,以及几位经过林薇薇私下考察、确有兴趣与赋、且家庭相对开明的商家女儿(将以特殊方式安排入学,对外暂称“助驯或“书吏”)。
人员初定,云湛站在致知堂前,望着这些年龄不一、背景各异、却同样对未来充满不确定与期待的面孔,心中感慨万千。他知道,将这些散落的“怪胎”、“匠人”、“失意者”和“追梦人”凝聚成一个有共同目标的学习团体,将是比招生更大的挑战。
但他更知道,正是这些不拘一格、来自不同社会层面的新鲜血液,才是“格物”精神能够真正打破阶层壁垒、向下扎根、向上生长的希望所在。书院的灵魂,将首先由这些第一批敢于吃螃蟹的学子们,共同塑造。
秋风掠过海湾,吹动学子们朴素的衣襟,也吹动了书院门前新立的、尚未刻字的石质门楣。一个前所未有的教育实验,一群身份迥异的追梦人,即将在这南海之滨,共同开启一段未知的求学之旅。格物书院的故事,将从这六十张年轻而各异的面孔开始,真正写进历史的角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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