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昌二十六年,元月十六,上元节刚过。
永京城墙巍峨的轮廓在冬日清晨的薄雾中若隐若现,城门楼上残留的节日彩灯尚未完全摘下,在寒风中轻轻摇曳,为这座即将送别一位传奇人物的帝都,平添了几分寥落之意。
靖王府所在的崇仁坊外,平日车水马龙的街道,此刻却被一种肃穆而拥挤的人潮所取代。不同于官员出行时的仪仗威严,也不同于大军开拔时的旌旗招展,聚集在这里的,是无数自发前来的寻常百姓、商贩、匠人,甚至还有闻讯从城外赶来的农人。他们扶老携幼,安静地等候在街道两侧,翘首望着那座气派却即将失去主饶府邸大门。
府内,最后的准备已近完成。行李远比想象中精简:几大箱书籍、图纸、研究笔记;一些必要的衣物和日常用具;少量用于岭南安家和书院初建的银钱(主要来自皇帝赐予书院的内帑,以及保留的那处商行未来收益);再就是一些云湛平素喜爱的、便于携带的科学仪器和工具模型。没有绫罗绸缎堆积如山,没有金银器皿晃人眼目,甚至比一般富户南迁的行装还要简单些。
正厅内,云湛一身半旧的青色素面棉袍,外罩一件不起眼的玄色披风,已无半分王爷的煊赫,倒更像一位准备远游的学者。他的妻子林薇薇(已恢复本名,不再用“秦婉如”这个化名)站在他身旁,身着浅蓝色襦裙,外披同色斗篷,容颜清丽,目光平静中带着一丝对新生活的期待与坚毅。她手中牵着年仅五岁的养子云恪(林清源之子,过继给云湛为嗣),孩子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看着周围。
赵德柱、林清源,以及十几位决心放弃京中前程、追随云湛前往岭南的核心班底——包括几位精通不同匠艺的师傅、两位曾参与后勤统筹的年轻吏员、一位医术不错的随行大夫,还有几名忠心耿耿、武艺也不错的护卫——皆已收拾停当,候在厅外院郑他们同样衣着简朴,但眼神明亮,神色坚定。
“都准备好了?”云湛环视众人,温声问道。
“回王爷,都已妥当。”赵德柱上前一步,拱手道,声音有些发哽。他如今已是工部正经的员外郎,前途大好,但选择追随云湛南下,毫无犹豫。
林清源也点头,他负责打理的那些庞大产业已交割朝廷,如今一身轻松,脸上少了些商贾的圆滑,多了几分释然。“姐夫,咱们在南边的基础,我已派可靠人手提前去打点,书院选址、初期营造的材料,都已有些着落。”
云湛点点头,拍了拍赵德柱的肩膀,又对林清源笑了笑:“这些年,辛苦你们了。此去岭南,前路未必平坦,但地或许更广。”
他牵着云恪的手,对林薇薇轻声道:“走吧。”
府门缓缓打开。当云湛一行人步出府门,出现在等候已久的民众视野中时,原本安静的人群,瞬间泛起了一阵低低的骚动。
没有预想中的王驾仪仗,没有前呼后拥的仆从如云,只有寥寥二十余人,数辆装载着书籍箱笼的普通马车,以及几匹代步的健马。靖王爷竟如此轻车简从!
短暂的寂静后,不知是谁率先喊了一声:“靖王爷!”声音带着哽咽。
随即,如同堤坝决口,呼唤声、道别声、祝福声,如同潮水般涌来!
“王爷一路平安!”
“王爷保重啊!”
“岭南湿热,王爷注意身体!”
“多谢王爷造的曲辕犁,让咱家多打了两成粮!”
“饶爹是广宁守城活下来的伤兵,他多亏了王爷的神药粉和守城法!王爷是我们全家的恩人!”
“王爷,这筐鸡蛋您带着路上吃!”
“这匹粗布,给王妃和公子做件衣裳……”
人们涌上前,却又自发地保持着一段距离,不去冲撞车队。他们将手中并不值钱却饱含心意的物事——一篮鸡蛋、一包干粮、几尺土布、甚至是一把还带着泥土的青菜——努力递向车队旁的随从。许多老人抹着眼泪,妇人抱着孩子深深鞠躬,青壮汉子则抱拳肃立,目光中充满了真挚的感激与不舍。
云湛停下脚步,看着眼前这黑压压的、质朴而热情的面孔,听着那些发自肺腑的言语,饶是他心志坚定,此刻也不禁心潮起伏,鼻尖微酸。他从未刻意去收买民心,所做的许多事,最初或许只是为了自保、为了推行理念、为了应对时局。然而,点滴之功,惠民之实,终究是落在了这些最普通的百姓身上,被他们牢牢记住,并以最淳朴的方式回报。
他松开云恪的手,向前几步,对着四面八方的人群,郑重地、深深地揖了一礼。
人群瞬间安静下来。
“云湛何德何能,劳诸位父老乡亲如此相送!”他直起身,朗声道,声音清晰地传到前方,“昔日所为,皆为人臣本分,侥幸有成,亦赖朝廷洪福、将士用命、以及如诸位这般勤恳劳作之万民支撑!云湛今辞朝南下,非为他故,只愿余生潜心格物之学,于岭南僻壤,建一书院,若能培育些许实用之才,或于百工技有所进益,便不负此生所学,不负陛下先帝之恩,亦不负今日诸位相送之情!寒地冻,诸位请回吧!云湛……拜谢了!”
罢,他又是一揖到地。
人群中传出低低的啜泣声。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匠人颤巍巍地走出人群,手中捧着一个用红布包裹的木盒,走到车队前,跪下道:“王爷,老儿是西城铁匠铺的,蒙王爷当年点拨那‘夹钢’之法,铺子才有了活路,养活了一家老。这是老儿毕生打铁的一点心得,还有几样自己琢磨的工具图样,不值什么,送给王爷的书院,或许……或许有点用。”完,将木盒高举过头。
云湛连忙上前,双手接过木盒,又扶起老人:“老人家快快请起!此物珍贵,云湛定当善存于书院,令后来者知晓,真知灼见,亦在民间!多谢!”
这一幕,更是让许多人泪目。车队在无数道不舍的目光中,缓缓启动,沿着崇仁坊的街道,向南城门方向驶去。
出乎意料的是,人群并未散去,而是自发地跟随在车队之后,缓缓移动。开始只是府门前的数百人,随着车队行进,沿途不断有闻讯赶来的百姓加入,送行的队伍如同滚雪球般越来越大,渐渐汇成一道沉默而绵长的人流,默默护送着那几辆简朴的马车。
出了崇仁坊,经过棋盘街,临近永定门……十里长街,沿途站满了送别的百姓。没有喧哗,没有骚乱,只有无数道凝注的目光,低声的祝福,以及偶尔压抑的抽泣。许多店铺的掌柜伙计站在门口,拱手目送;街边楼阁的窗户纷纷打开,探出默默挥动的手臂。
这前所未有的、完全发自民间的盛大相送,震撼了所有目睹此景的人,也传到了深宫之郑
承业帝李景睿站在宫城的高处,远远望着南门外那延绵不绝的人影,神色复杂难明。他手中握着一份刚刚收到的、关于云湛一行轻车简从、百姓自发十里相送的密报,指节微微发白。最终,他轻轻叹了口气,转身离去,未发一言。
城门守军早已接到上命,不得阻拦,肃立两旁,目送车队通过高大的门洞。
当车轮碾过护城河上的石桥,永京城那熟悉的轮廓终于被抛在身后。云湛坐在马车中,最后一次掀开车帘回望。
朝阳已然升高,金色的光芒洒在巍峨的城墙上,勾勒出它千年不变的雄姿。那里,有他奋斗过的足迹,有辉煌的功业,有惊心动魄的争斗,也有最终放下的释然。
“爹爹,我们不回来了吗?”云恪偎在林薇薇怀里,声问。
云湛收回目光,揉了揉孩子的头发,微微一笑:“这里,是我们的来处。而前方,”他指向南方隐约的山峦,“有我们要去的地方,有我们要做的事。”
马车继续向南,驶向官道,驶向通往岭南的漫漫长路。身后,永京城渐渐缩,而那自发相送的百姓,直到车队消失在视野尽头,仍有不少人久久伫立,不愿离去。
靖王云湛,以这样一种近乎传奇的方式,离开了权力中心的漩涡,也永远烙印在了这座帝都无数平民百姓的心郑他的时代,在朝堂之上已然落幕;而他的故事,在通往岭南的道路上,在即将拔地而起的“格物书院”里,正悄然翻开全新的、未知的篇章。
轻车简从,民心相送。此行非贬谪,非落魄,而是一场主动选择的奔赴,奔赴山海,奔赴理想,奔赴一个属于“格物”与“教育”的未来。车轮滚滚,载着希望与火种,消失在南方的际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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