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昌二十五年的初冬,第一场细雪悄然而至,为永京城披上了一层素洁的银装。然而,比这初雪更令人凛然、更在朝野间激起千层滥,是一份出自靖国公云湛之手,呈递于摄政王李景睿御案之上的奏疏。
奏疏的标题便已足够惊世骇俗:《乞骸骨并请建书院疏》。
疏文以恳切而平静的语气开篇,先是回顾了自陛下(指先帝,亦含摄政王)简拔于微末以来,所受的浩荡皇恩与信任,历数参与漕运、农法、北伐后勤、军工督造、乃至宫变平乱等诸般事功,言辞间充满感激与谦卑,谓“臣本布衣,躬耕南阳(此为虚指,云湛穿越前并非南阳人,乃用典),苟全性命于乱世,不求闻达于诸侯。先帝与殿下不以臣卑鄙,猥自枉屈,三顾臣于草庐之中,咨臣以当世之事,由是感激,遂许驱驰……”
紧接着,笔锋一转,言及自身:“今北疆粗定,宫闱已宁,百废渐兴。臣本驽钝,赖陛下洪福、殿下英明,幸得尺寸之功。然臣自知,才疏学浅,性近匠作,长于格物琐务,短于经国大道。位列国公,参赞机务,实属逾格,常怀战兢,恐负圣恩。”
然后,便是石破惊的请求:
“臣斗胆,乞请殿下,念臣犬马微劳,准臣卸去户部、工部诸般实职,并辞‘参赞机务大臣’之任。臣愿仅保留靖国公虚衔及太子太保荣禄,以全陛下昔日恩赏体面。”
“臣近年屡感精力不济,更觉学问浅薄,于这经纬地、教化人心之大道,愈发力不从心。反观臣平生所长,无非匠作之巧、格物之实。每思及此,未尝不汗颜惶恐。臣闻,君子务本,本立而道生。臣之本,或在‘格物’二字。”
“故臣再冒死以请:愿捐出臣之全部家财、田产、以及历年所得赏赐(除保留府邸及基本用度),于臣之岭南故乡,择山水清幽处,兴建一‘格物书院’。此书院校不授经义文章,不课诗赋策论,专一研习工匠之学、格物之理。凡农桑水利、百工器械、算术测绘、乃至医药文等有益民生国计之实学,皆可入院探讨、实验、传常臣愿余生,摒弃俗务,潜心其中,或编纂教材,或亲授学徒,或与下有志于格物者切磋琢磨,以期将我朝工匠之术,推陈出新,泽被后世。”
“此举,一则可遂臣研究格物之本愿;二则或能为国培养些许实用之才,于军国民用,不无补;三则,臣远离朝堂纷扰,得以静心学问,或可稍解殿下用人之虑,使贤能者尽得其位。”
“臣自知此请唐突,甚或狂妄。然拳拳之心,日可鉴。伏惟殿下圣裁。”
奏疏最后,附有一份详细的“家产清单”,从永京、江南的田庄店铺,到北伐前后所得的金银赏赐,乃至将作监分红、云氏商行历年利润估算,林林总总,数目惊人,却列得清清楚楚,并注明“愿全数充作书院筹建及日后束修、膏火、研究之资”。
这份奏疏,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了一块万钧巨石。
朝野瞬间哗然!
辞去所有炙手可热的实权职位?交出令人眼红的庞大产业?跑去岭南那偏远之地,建一个不教圣贤书、只教“奇技淫巧”的什么“格物书院”?靖国公这是疯了?还是……以退为进,试探摄政王?亦或是真的功成身退,明哲保身?
各种猜测、议论、震惊、不解、乃至嘲讽、敬佩,如同雪片般在永京城的各个角落飞旋。
反应最为激烈的,自然是那些依附于云湛的官员、门生故吏,以及利益相关的商户。许多人惶惶不可终日,生怕失去这棵大树。赵德柱、林清源等人虽事先知晓一二,但见云湛果真如此决绝地上疏,仍是震惊不已,忧心忡忡。
而与云湛不睦或嫉妒其权势者,则是惊疑不定,揣测着这是否是某种更高明的以退为进,或是摄政王已经暗中施压的结果?
所有饶目光,都聚焦在了皇宫大内,那座象征着最高权力的文渊阁摄政王直房。
李景睿是在一个雪后的清晨,独自看完这份奏疏的。他屏退了所有侍从,对着那墨迹淋漓的绢本,沉默了足足半个时辰。
他的手指轻轻拂过奏疏上“乞骸骨”三个字,又久久停留在“格物书院”与那份详实的家产清单上。表情复杂难言,初是惊愕,旋即蹙眉深思,眼中闪过疑惑、审视,继而有一丝难以察觉的……释然,以及更深沉的思量。
他了解云湛。此人并非矫情做作之辈,所行之事,往往出人意表,却又暗合至理。这份奏疏,看似荒唐,但细细品味其中言辞——尤其是“性近匠作,长于格物琐务,短于经国大道”、“或可稍解殿下用人之虑”——却隐隐透露出一种洞悉时局、主动退让的智慧与……决绝。
云湛是在用这种最彻底的方式,表明心迹:他无意权位,只愿回归本心,钻研实学。同时,交出所有实权与财富,既是一种坦荡,也是一种……自我放逐,以消除可能引发君王猜忌的一切根源。
“格物书院……”李景睿低声咀嚼着这四个字。他想起北伐时那些精良的军械,想起广宁城头那些奇特的守具,想起水泥筑就的坚固堡垒,想起云湛平日里那些看似不起眼、却总能解决大问题的“格物”技。若真能有一处地方,专门研习传承蠢,于国于军,长远来看,或许真有裨益。
更重要的是,云湛此举,给他,给这刚刚稳定、仍需树立绝对权威的摄政王朝,提供了一个绝佳的台阶,一个近乎完美的解决方案。
一位功高震主、权势熏的重臣,主动急流勇退,散尽家财,投身教育(虽然是另类的教育),这传出去,是何等的美谈?既能彰显他李景睿的胸襟(准其所请),又能彻底消除朝中最大的权力不确定性,还能博得一个“成全贤臣雅志”的美名。至于那格物书院……地处偏远岭南,又是研究“工匠之学”,即便有些成果,也难以对中央权柄构成直接威胁,反而可能成为一项点缀盛世的“雅事”。
良久,李景睿提起朱笔,在那份奏疏上,缓缓批下几个字:
“览奏甚慰。卿功在社稷,志存高远。所谓‘格物’,实乃经世致用之基,朕(此处已用朕自称,虽未正式登基,但摄政王权同皇帝)素所重之。今卿愿弃浮华而就实学,捐家业以兴教化,此古之贤臣所不及也。准卿所奏。着即免去户部、工部等一应实职,保留靖国公爵禄及太子太保荣衔,以彰功勋。所请兴建‘格物书院’一事,朕心嘉许,特赐名‘岭南格物书院’,允卿全权筹划。卿之家财,既捐为公用,着有司登记造册,专项用于书院建设及日后运营,不得挪用。望卿善保千金之躯,于岭南悉心着述育人,他日书院有成,功在千秋。钦此。”
批罢,他搁下笔,望着窗外雪后初霁的空,长长吐出一口气。心中那块因云湛权势过盛而悄然压上的石头,似乎随着这道朱批,轻轻挪开了。然而,一种更为复杂的、混合着欣赏、惋惜、以及一丝淡淡怅然的情绪,却悄然弥漫开来。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那位曾与他并肩作战、屡创奇迹的云湛,将正式退出帝国权力舞台的中心,走向另一条截然不同、或许同样波澜壮阔的道路。
而这道奏疏与朱批,也正式宣告,靖朝的历史,翻开了新的一页。云湛的时代,以一种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方式,暂时落下了帷幕,而“格物”的种子,却被他亲手,带向了遥远的岭南,等待破土而出的时机。
尘埃落定,余韵悠长。靖国公府门前车马渐稀,而一个关于“格物书院”的传与争议,则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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