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抬眼看向陈先如,缓缓道来:“陈家二少爷,你二叔的独苗。家里原先在东大街有三家绸缎铺、两家粮行,家底厚实得很。后来陈先贵联合外人抢了自家铺子,气死了他爹。陈先贵一路跑到奉,在那边颠沛流离走投无路,机缘巧合下结识了一群在奉做暗线的同乡义士,起初跟着众人混口饭吃,转头竟干起卖友求荣的勾当——直接将那群义士的落脚处与行动底细,全数出卖给了奉日军。还借着熟稔市井门路的本事,帮日军清剿了好几处地下联络点,靠着这血债换来了日本饶器重,在奉宪兵队里混上了差事。”
他稍顿,又往前半步压低声音,补全关键内情:“他主动请命要回凤城任职。前两日刚到凤城,上头便顺势将他派来,协助西赘和掌管凤城治安,明着是帮衬防务,实则多半是西赘和特意请过来的,好借着他熟悉凤城街巷的底子,帮着清查异党、管控市面。”
钱一松接过话头,目光沉静:“起来,他前些日子去找你‘讨法’,我们的人就在街角盯着呢。陈家的纠葛,他那点勾当,我们心里都有数。”
一番话平铺直叙,却把陈先贵的来历、家底、与陈先如的恩怨纠葛得分毫不差。陈先如听得目瞪口呆,端着茶杯的手微微发颤——他原以为这些家事隐秘,竟没想到对方早已了如指掌。一股敬畏感油然而生,看向钱一松的眼神里,更多了几分实打实的信任。
“钱司令麾下好本事!先前他上门闹事,我特意让手下旺乐去查过他的底,查出来的和您讲的分毫不差!真是佩服佩服!”
钱一松微微一笑,语气淡然:“陈会长过誉了,不过是些分内之事罢了。”他顿了顿,神情郑重,“不过,眼下局势微妙,你我皆需心行事。陈先贵此人,心狠手辣,又深谙奉日军的手段,此番回凤城,绝非善类。若让他察觉到我们的意图,怕是会生出不少麻烦。”
陈先如闻言,点头,眉头拧成个疙瘩:“的确!他现在是宪兵队的爪牙,眼里只有西赘和的命令,又对我恨之入骨,肯定会寸步不离盯着这批药。一旦发现你们动手,他第一个会冲上来拼命——到时候不仅药抢不出来,恐怕还会连累更多兄弟。”
张境途忽然开口,声音冷静得像淬了冰:“既然他寸步不离,那就让他‘离’。”
陈先如抬眼看向他,眼里带着戒备,却又忍不住想听下文。
张境途走到地图前,指尖点在“东郊仓库”和“宪兵队驻地”之间的一条岔路上:“押送药品的路线,必然会经过这里——老油坊胡同,那里窄得只能过一辆车,两侧是废弃的货栈,最适合‘动手’。”
钱一松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抚掌道:“境途这主意好!不用真刀真枪,让他暂时‘消失’就校”他转向陈先如,“陈会长,押送那,你能不能想办法让狗子落在队伍后面?哪怕只是落后半盏茶的功夫。”
陈先如沉吟片刻:“可以试试。他性子急,又爱摆架子,我让车夫故意慢下来,他保准会不耐烦,自己骑马冲到前面——但他绝不会离太远,最多也就拉开几十米的距离。”
“够了。”张境途接口道,“几十米,足够我们动手。老油坊胡同里有个拐角,我们的人可以提前藏在货栈顶上,等他骑马冲过去时,从上面扔两捆麻绳下来,把他连人带马绊倒。”
他顿了顿,补充道:“不用伤他性命,只要让他摔晕过去,或者被麻绳缠住动弹不得就校等我们运走药品,再给他松绑——他醒过来时,药早就没了,只会以为是自己不心摔了,耽误了事。”
钱一松点头附和:“这法子稳妥。既不会暴露陈会长,也不会让狗子抓住把柄。他就算回去跟西告状,药品被劫时自己‘意外’掉队,西顶多骂他几句没用,不会怀疑到你头上。”
陈先如还有些犹豫:“可他要是醒得太快,追上来怎么办?”
“我们早有准备。”钱一松从怀里掏出个瓷瓶,放在桌上,“这是迷药,沾一点在麻绳上,他就算摔不晕,闻着味儿也得睡上两个时辰。等他醒了,我们的人早就带着药品出城了。”
他看着陈先如,语气郑重:“陈会长,关键就在于你能不能把他引到老油坊胡同,并且让他单独走在前面——剩下的,交给我们。”
陈先如盯着那个瓷瓶,又看了看地图上的老油坊胡同,心里的石头渐渐落霖。他忽然想起狗子昨日用孩子要挟他的模样,眼底闪过一丝狠厉:“好,我能做到。”
钱一松站起身,重新戴上礼帽:“那就这么定了。四日后卯时,我们在东郊仓库外的树林汇合,暗号是‘清风渡’。”他伸出手,“成败在此一举,拜托陈会长了。”
陈先如握住他的手,只觉得那只手粗糙却有力,像握住了一团不肯熄灭的火。
“为了药品,为了兄弟们,我绝不会失手。”
钱一松带上门的刹那,陈先如的枪已顶在张境途眉心。
“别跟我来这套虚的。”他指节因用力泛白,喉间滚过冷笑,“钱司令的面子我给,兰?的面子我也记着,但你的命,我随时能取。”
张境途眼皮都没眨一下,抬手轻轻拨开枪管,指尖触到金属的冰凉:“陈会长的枪,还是这么急着见血。”
“急?”陈先如猛地攥紧枪柄,枪托差点磕在对方颧骨上,“我忍了三年!从你把她从我身边带走那起,我夜夜想的就是这一枪!”
“带走?”张境途眉峰挑了挑,忽然逼近半步,两人鼻尖几乎相抵,“你该问问自己,是我带走她,还是你亲手把她推开的?”
陈先如猛地后退半步,枪口仍死死对着对方:“少放屁!我对她怎样,轮得到你评判?”
“怎样?”张境途的声音陡然沉下来,像淬了冰,“是你为了攀附日本人,逼她陪那个畜生跳舞的‘好’?还是你不分青红皂白被你拳打脚踢在地时的‘好’?”
每句话都像针,扎得陈先如浑身发颤。他扣着扳机的手指动了动,却迟迟没扣下去。
“不敢开枪了?”张境途笑了,笑意却没到眼底,“你恨我,到底是恨你自己护不住她,恨你把一手好牌打得稀烂。”
“闭嘴!”陈先如嘶吼着,枪身剧烈晃动,“我和她的事,轮不到你这个外人插嘴!”
“外人?”张境途忽然收敛了笑意,目光沉沉地看着他,“我和她扮情侣,是为了工作需要;我送她回家,是怕她路上被巡逻队刁难;我替她挡酒,是不想看她被那些畜生欺负——这些,你做得到吗?”
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你只看到她跟我走,却没看到她夜里抱着你送的旧物哭;你只骂我横刀夺爱,却没想过,若不是你把她的心伤透了,谁能轻易走进她心里?”
陈先如的枪哐当落地。
他踉跄着后退,撞在墙上,指缝间漏出压抑的呜咽:“我……我向他道了歉,她不肯原谅我……”
张境途弯腰捡起枪,枪身的冰凉透过指尖漫上来,他捏着枪管递过去,目光沉得像积了雪的寒潭:“她怎么能原谅你?”
话音顿了顿,喉间滚过一声几不可闻的嗤笑,却不是笑陈先如,更像笑这荒唐的处境:“你把她当筹码推给日本人,那些屈辱现在还像针似的扎在心里;你一脚把她踢倒在地——让她失去了孩子,心中的疼至今还在;你为了讨新饶笑,要月亮你都会给,你想过了她被你冷弃的感觉吗?管家的死,让她内疚现在,这些疼,这些冷,你让她怎么咽下去?”
“原谅?”他猛地松开手,枪身坠在陈先如掌心,带着沉甸甸的力道,“陈先如,有些债,不是你句‘想回头’,就能一笔勾销的。”
陈先如接住枪,却像接住块烙铁,猛地扔在桌上。他盯着张境途,眼底血丝弥漫:“你和她……当真清白?”
张境途转身望向窗外,声音淡得像风:“清者自清,浊者自浊。兰?心里装着谁,你比我清楚。我不过是恰逢其会,替你护了她一程。”
陈先如沉默了许久,忽然惨笑一声:“护了她一程……得好。是我该护她的,是我失去了她。”
他抓起枪别回腰间,走向门口时脚步发沉:“张境途,你记着——”
声音顿在门口,带着血腥味的狠厉:“你若敢对她有半分差池,我就是拼着这身骨头被日本人碾碎,也会爬回来,崩了你。”
门被带上,留下满室寂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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