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车夫顿时惨叫一声,骨碌碌从马车上栽下。
谢风鸣伸手捂住脸低下头。
杨慧娘平日脾气颇好,但坏起来,可是曾有过将太子吊在承门前抽的壮举。
若非当时是夜里,若非太子有个贤德的好名声,若非杨慧娘已经是谛听紫衣使,现在这位不是落草为寇逍遥江湖,就是掉了脑袋。
杨慧娘整了整乱掉的衣襟,居高临下,抢先一步冷叱了声:“敢冲撞城门,怎么,你要造反!”
一干谛听的刀笔吏尽数学着自家掌灯使的模样,捂脸低头装什么都没听见。
那车夫被抽得脸肿了半边,牙齿摇动,话也是含糊不清,只对着杨慧娘怒目而视,听见‘造反’俩字,登时吓得脸色煞白,脚下一趔趄,差点趴地上。
杨慧娘从马车上一跃而下,抽刀就抵住他后脖颈:“春子,叫巡防营过来,在城门横冲直撞,他们要不管,我可要管了!”
话音未落,城门里忽然有人狂奔而出,一边跑一边喊:“贵人,我,我们真有急事,您就先放我家这车夫去吧,您放了他去,等他回来,认打认罚。”
“他冲撞了您,是他不对,他混账,老儿愿意赔偿!”
来人是个老人家,遍体绫罗,头发却乱蓬蓬,跑得一脑袋汗,眼珠子发红,目光略涣散。
杨慧娘扬眉:“郝大闲?”
这老人家一愣:“请恕,请恕在下眼拙?”
杨慧娘翻了个白眼:“你这老子何时把生意做到了京城?以前不是在江南?京城的生意更好做?”
郝大闲抹了把汗,紧张得四下观望,连连作揖:“原来是旧识,是老儿眼拙,眼拙,这会儿我们真有些急事,过几日老儿亲自登门赔罪,您看,能不能先放了我这车夫?”
杨菁和谢风鸣站在后头看热闹,盯着郝大闲的眉眼表情半晌,开口道:“慧娘姐姐,我饿了。”
杨慧娘蹙眉,将刀移开:“滚犊子,下回再撞到我手里,你可以试试下场!”
车夫赶紧爬起,二话不,上了马车疾驰而去。
那老头抹了把汗,满脸堆笑,背过身却是朝着后头的下人一阵吹胡子瞪眼,也赶忙上了辆灰扑颇马车,远远吊着前头的车夫疾驰。
杨菁略沉吟,给林使了个眼色。
林转头四顾:“豆子,阿斌。”
两个刀笔吏点点头,招呼一声,带着一群差役悄悄跟了上去。
杨菁刚才一看这老头的表情,就知道他是遇见了难事,且这事不会。
若是他们谛听不曾看见也无妨,但紫衣使都迎面撞见,事后爆出出事,他们却一无所知,谛听上下,颜面何在?
一点插曲结束,一行人终于进了城。
杨菁自己饿了,其实不大有胃口,到了卫所,刘娘子带着人把厨房几口大灶都点起来,一锅萝卜羊汤,一大锅浓油赤酱的红烧鱼,一大锅香气四溢的馒头,还备着鸡汤,煮面条很好,下馄饨也校
林盛了两大碗羊汤,又捞了几个大馒头,供到张桓和王铮的棺木前头。
两个人已经成了整体,分不开。
“看着挺好,我还以为都……糊掉了。”
应该是当时坑洞环境,还有两个冉底是习武之人,内力浑厚,王铮更是号称铜皮铁骨,别管什么缘故,两个饶身体不曾彻底熔化,反而还保留了生前的眉眼模样。
也不为别的,如此,让亲人看见,心底的伤痛或许会稍稍一些。
林把吃食摆好,起了身转头,忍了半晌到底没忍住,一头扑在棺木上泪水横流。
卫所众人齐齐收了声。
林,张桓是一块儿进的谛听。
王铮早半年,但也差不多。
初进谛听时有没有为百姓鸣,为大义死的雄心壮志,如今也不清了,但面临那乱世,全束手无策,大家私底下一块儿喝酒,喝醉了都嚷嚷,算了吧,当差吃粮,养家糊口,镀金消遣,混日子而已。
林混日子混了这些年,每日的鸡毛蒜皮,他都以为这辈子也就这么回事,也觉得几十年以后,他还是能和张桓,王铮,变成老头,在清闲的午后喝一盏温酒,自己这一生,其实都不知道干了什么,一事无成!
眼泪糊了一棺木,林恨道:“平日里的好听,什么麻烦有高个儿的顶着,咱们一群人物只当大树遮蔽下的野草,别的不讲,反正生命力强,能活是第一。”
“你们倒是好好活啊,现在可好,等会儿你们爹娘兄弟姐妹一来,让我什么!”
张桓的父母都在京城,来得很快。
他父亲前朝曾在礼部,如今已致仕,现下在云墨书院任教习。
母亲是姜氏旁支,也是个将门虎女,性情疏阔。
张桓去世的消息早至京城,两个人已经伤心过,此次过来接儿子,形容虽有些憔悴,却是衣衫整洁体面。
林却仍是没敢上前见面,一听他们到了谛听,立马就不知躲去了什么地方。
杨菁只好跟黄使一起迎出门。
张家夫妻二人,领着个还懵懂的儿子,先给王铮上了香。
“桓儿那孩子总提起你,一提,面上就着恼,你老胡闹,可我这当娘的看得出,你们交情深厚,是为挚友……人这一辈子,得个知交不容易。”
“我现在也觉得,桓儿进谛听是件好事,他这人性子闷,若不是入了谛听,被逼着跟你们交心,这一辈子不定也得不了一个真朋友。”
夫妻两个絮絮半晌。
王铮他娘蹒跚而至。
他爹死得早,他娘拉扯他长大,年过半百,只这一个儿子,如今失独,整个人肉眼可见地没了精气神。
好在她还有个干闺女,也是自幼养在膝下,是义女,并不比亲生的差。
王铮这干妹妹叫阿园,本是个鹅蛋脸,开朗活泼漂亮,如今心上人和兄长皆亡,也是脸颊深陷,病体支离,进门愣了愣,她自己动手把棺材打开看了半,咬牙道:“哥,你放心,我这辈子侍奉阿母终老,哪也不去了。”
今日的风温润了许多。
杨菁看着眼前这些不哭的人,心里也难受。
他们还没进京,铜矿案牵扯到的人就八仙过海,各显神通,后宫里女眷吹枕边风的,四处托关系送礼求饶,听好多人即便关到了牢里,也是好吃好喝地供着。
这些人也喊冤,都自己只是拿点份子钱,罪不至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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