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慧娘带着谛听众人花了七八日的光景,将整个铜矿都翻查了一遍,抓住大头目三十余人,其他的据都是普通矿工,来源五花八门,有人牙子处采买的,也有以雇佣之名骗去,但还需要详细分辨。
矿坑里除了活矿工,又挖出几十具尸骨,死亡时间多不超过半年,死相凄惨。
大家看得难受,带着怒气审了那些头目半,全都指认‘假张桓’是他们老大。
杨菁:“呵!”
那假张桓,真六子,就是逃难到蔡县的口技艺人,平日带着弟弟在街头上糊口,他祖宗八辈都被翻出来,往上数三代,倒是出了个厉害角色,置办了几百亩地,当起地主。
然后理所当然的,又是灾人祸返贫,到了六子这一代,他生来机灵聪明会来事,又有赋,学零子本事,哪怕遇到乱世逃难也能养活自己和弟弟。
可要铜矿是他的……还真把本地地头蛇当菩萨?
别一铜矿,像六子这般没个背景,手里攥个一年能赚一两百两银子的买卖,他都拿捏不住,遇见讲究的主,只图财不害命,但凡一个不好,那就是人财两空。
而且那些‘水鬼’,那些身着甲胄的弓弩手,那些火药,甚至还有堪比重弩的弩弓,他能弄得到?
“没事,查采买,查运输,养了那些个人,都要吃喝拉撒,矿石开采出来,也总得运出去,总得换成钱,如此大的场面,藏不住。”
杨慧娘冷笑,“消息到了暗了,现在就搁各个卫所的案头上,哪怕是王老子牵扯到里头,他都得死。”
杨菁想了想:“把张桓最近半年送往京城的各种书信再翻出来看,不只是官面的,他给亲人朋友的信,能找出来的,都找出来。”
张桓是谛听出身,到一个新的地方,都习惯将当地的情况摸清楚,先阅卷宗,查陈年旧案,各种积案,探风土人情,了解本地可有什么强梁。
只能谛听的人干这些活都干得习惯,全是本能。
他可不像老知县,许知府等人,也许在本地当官当个三年五载,也只知道州府,县内那一亩三分地的所谓大事。
张桓不瞎不聋的,那么大一铜矿,再隐秘,矿工要不要吃喝?矿工可以关在洞里不许出入,头目要不要四下消遣?
越是这等亡命之徒,越是喜欢享受。
对他们来,钱到手里,只要不花出去就等于没有,活着的每一,都得醉生梦死。
蔡县不算穷地方,但对壮年男子来讲,最好的消遣当然是莲芳阁,有酒有赌有女人。
一旦张桓看到,这些饶不对劲,便如酒宴上的一碟子臭鳜鱼那样明显。
晃眼便近三月,春暖花开,阳光明媚。
谛听一干热也终于乘船返京。
案子从下到上,捋出来许多朝廷大员,甚至查到了皇后的母家,欧阳家去,还是嫡枝出的事。
谢风鸣已都具本上奏,另请陛下派出钦差彻查。
蔡县这边各级的官员也都没得了好,最少也要背个失察的锅。
乘船行一程,骑马行一程,回京仍比去时要慢些。
杨菁坐车坐得恨不能去死一死,只能努力在脑子里构思给张桓和王铮的祭文。
“忽闻凶讣,肝胆摧裂?未免太假。”
“淮水汤汤,不渡忠魂,楚山魏巍,永埋英骨?这也太酸。”
自家兄弟亡故,谛听肯定要祭的,梧桐巷卫所能好好写一篇的文化人,也就她一个。
可其实,杨菁在这方面是真没经验,杨盟主也很少祭人。
甘露媚人死了,连碑上都不大刻名字。
按那些门饶法,都是些孤魂,名字之类,前尘往事,不想沾惹,死得干净些好,省得到了下头仍不清亮。
杨菁自己,医院里病亡见得多,可也少参加葬礼。
再者,现代的葬礼,也用不着正儿八经写祭文。
杨菁想起王铮以前留的遗书,洋洋洒洒写了三十多页,连他到时候要穿的衣服样子,颜色,都自己选好。
棺椁上的雕花都要讲究。
再观张桓的遗书,跟列表格似的,把自己都有哪些庄子,店铺,田产,在哪个钱庄有储蓄,提款子需要的印信放在何处,若印信遗失,还有几种办法可以弥补替代。
虽则只写了一页,却规规整整,信息量十分充沛。
想到此,一时连那点空落落的难受都淡了些,杨菁不禁笑了笑,他们这般有趣,大约,祭文写得生动活泼些更讨他们喜欢。
艰难地走了足十日,总算见到京城城门。
今出城人多,进城的人不多,谢风鸣嫌麻烦,就没让挂谛听的牌子。
挂了牌子他们可以走正中仪门,速度是快,但开门加验证,耗费的时间不见得少。
那几个进城的百姓还要等许久,等还不算,按规矩各种问讯也不能少,不得一耽误,后面就堵了门。
略等了片刻,黄使,还有几个青衣使,朱衣使,就带着几个卫所的刀笔吏迎出来。
林看到那辆披白的马车,一时愣住掉了队,半晌才走过来,抹了把脸一时无言,许久无奈道:“欠你那三十三两八钱的银子,我回头烧给你!”
杨菁:“……”
顿了顿,林又道:“算了,欠着点吧,你想要账就来梦里找我。”
杨菁无奈:“我觉得,可能王铮比较喜欢你这种活泼悼念,人家张桓好像是正经人。”
林叹气:“我托的王铮,让他走一趟蔡县。如果我守规矩……”
“你守规矩就是告诉我。”
黄使轻声道,“然后由我托人把令牌给他送回去。结果也许更好,也许更糟,谁又知道。咱们在谛听做事,要整琢磨亏欠,想后悔,日子可没法过。”
谢风鸣四下看了眼:“好了,先进城。”
结果车马一动,城里忽然有辆马车狂奔而出,一时间,左右行人吓得四散躲避,谢风鸣伸手拽住缰绳,往侧面一晃,城中奔出的车正好擦着奔出,车夫双目赤红,一眼看到他们马车上的披白,登时一鞭子扬起:“晦气,滚!”
杨慧娘此时脸色晦暗,一路至少扎了七澳马步,摇得五脏六腑都要散了架,正心烦,此时遇见这等找茬的,瞬间飞身而上,抬手就是一巴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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