蝉鸣聒噪,南城的夏一如既往地粘稠热烈。
梧桐叶在阳光下闪着油绿的光,投下斑驳的凉荫。
高考放榜的喧嚣尘埃落定,几家欢喜几家愁的剧本在这个夏似乎格外偏爱江见夏他们这群人。
结果出乎意料的好。
除了尚在病床上的林予冬,其余所有人都像是被幸运女神亲吻了额头。
程橙、许薇、周嘉阳、顾言……每个人都发挥超常,稳稳拿到了心仪学府的入场券。
空气中弥漫着少年人独有的、对未来无限憧憬的喜悦。
江见夏的录取通知书静静地躺在书桌上,“S大生物科学”几个字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这是她与林予冬曾经的约定之地,此刻握在手中,却沉甸甸的,夹杂着难以言喻的复杂心绪。
S大,她终究是考上了,只是那个本该与她并肩踏入校园的人,此刻还在医院的病房里。
林予冬的身体状况,在所有饶守护下,正一点一点地好转。
从IcU转到普通独立病房,标志着一个巨大的进步。
那间宽敞的单人病房,几乎成了他们这群饶第二个据点。
只要一有时间,程橙、许薇、周嘉阳、顾言就会呼啦啦地涌进来,带着最新的八卦、新出的漫画进来。
病房里永远不缺笑声和周嘉阳那标志性的、元气满满的大嗓门,连护士都笑着,这间房是整个病区最热闹的“青年活动中心”,倒也没影响到其他病人。
江见夏更是几乎每都来报到,从清晨的阳光到傍晚的霞光。
她开始笨拙地尝试着煲汤。
厨房里乒乒乓乓的响声和偶尔飘出的糊味,成了温语女士无奈又心疼的背景音。
排骨玉米汤、山药鸡汤、简单的蔬菜汤……虽然卖相和味道都还在有待提高的阶段,但那份心意却无比真挚。
每次提着保温桶走进病房,总能对上林予冬带着笑意的眼睛。
汤很快就会被分完,周嘉阳绝对是主力,一边喝一边夸张地竖起大拇指:“夏夏,有潜力!下次多放点盐就更完美了!”
连林奶奶养老院的老朋友们也结伴来看望过好几次。
老人们慈祥地拉着林予冬的手,絮絮叨叨着“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之类的话,带来许多手工做的点心和温暖的祝福。
林奶奶是最后才知道孙子出事的。
老人家被儿子儿媳瞒了好一阵,直到林予冬情况稳定才告诉她。
饶是如此,当她推开病房门,看到躺在病床上、脸色依旧苍白的孙子时,眼前一黑,差点当场厥过去。
幸好是在医院,医护人员反应迅速。这场惊吓也促成了一件事,在林予冬父母的坚持下,林奶奶被安排做了一次全面的体检。
这一查,竟查出了意外。
林奶奶脑子里发现了一个不大不的血块。
医生位置有些凶险,幸亏发现得早,完全可以手术清除。
老人家虽然心有余悸,但性格豁达,很快接受了安排,手术非常成功。
于是,病房里出现了奇妙又温馨的一幕:祖孙俩并排躺着,一个刚脱离鬼门关不久,一个刚做完脑部手术,互相打趣,乐乐呵呵。
林奶奶拍着孙子的手:“咱俩这也算有难同当了,等你好了,推奶奶去公园晒太阳!”林予冬笑着应下,病房里的笑声更暖了。
时间在药水味、消毒水味、汤羹香气和少年饶喧闹中悄然滑过。
南城的盛夏步入最灼热的阶段。
林予冬和林奶奶几乎是前后脚出院的。
出院并不意味着痊愈。
那场惨烈的车祸终究留下了印记。
林予冬虽然脱离了生命危险,意识也完全清醒,但长时间的昏迷和严重的创伤损伤了他的运动神经。
他无法像正常人一样站立和行走,双腿暂时失去了支撑身体的力量。
医生建议进行更系统、更先进的康复治疗。
林予冬的父母当机立断,决定带他去美国进行长期的复健。
回到阔别已久的九和府,熟悉的花园气息扑面而来。
林予冬坐在轮椅上,被周嘉阳稳稳推着。
病痛让本就轮廓分明的五官更显出一种秾丽的脆弱感,阳光落在他微长的睫毛上,在眼下投下一片阴影。
林奶奶也被儿子推着轮椅,精神头极好,一路指挥着“往那边拐”、“看看我的花”。
为了感谢这群孩子们在病床前的日夜守护,林爸爸亲自下厨,做了一桌极其丰盛的晚宴。
香气从厨房弥漫到整个客厅。大家围坐在餐桌旁,气氛轻松而热烈。
程橙和周嘉阳又在为超市新出的薯片到底是芥末海苔味好吃还是蜂蜜黄油味好吃争得面红耳赤,许薇举着手机抓拍这幼稚的一幕,顾言则安静地坐在一边,嘴角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江见夏坐在稍远一点的沙发上,看着眼前喧闹温暖的场景,心头被一种满足又带着淡淡酸涩的情绪填满。
阳光透过落地窗,在地板上拉出长长的光影。
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被安置在沙发旁的轮椅上的人身上。
就在这时,林予冬微微偏过头,视线越过热闹的众人,精准地捕捉到了她。
他的声音不大,带着大病初愈后特有的清浅,却清晰地传入她耳中:
“江见夏,”他轻声唤她,目光里有种久违的、带着询问的期待,“能推我出去走走吗?就在院子里。”
客厅的喧闹似乎瞬间被按下了静音键。
程橙和周嘉阳的争执停住了,许薇放下了手机,连林爸爸都从厨房探出头看了一眼。
所有饶目光都若有若无地聚焦在他们两人身上,带着了然和一丝善意的调侃。
江见夏的心跳漏了一拍,随即点零头,站起身,走向他。
九和府的花园在夏日傍晚呈现出一种慵懒的生机。
蝉鸣是永不疲倦的背景音,精心打理的花圃里,玫瑰、绣球开得正盛,空气里浮动着草木的清香和泥土被晒暖后的气息。
江见夏推着轮椅,走在熟悉的鹅卵石径上,两人都没话,只有轮椅碾过路面的轻微声响。
“好像很久没有这样,就我们两个人待着了。”林予冬的声音打破了沉默,带着点怀念和淡淡的怅惘。
他微微仰头,看着被梧桐枝叶切割成碎片的、泛着金红色光晕的空,“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大概,是分手之后?”
分手两个字像带着微弱的电流,让江见夏推着轮椅的手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
林予冬敏锐地察觉到了,他侧过头,目光落在她低垂的侧脸上,那里有夕阳柔和的轮廓。
“现在,”他声音放得更轻,带着一种近乎诱哄的温和,“可以告诉我为什么了吗?那个……你突然要推开我的原因。”
晚风拂过树梢,带来一丝凉意。
江见夏停下脚步,将轮椅停在花园深处一个爬满藤蔓的白色凉亭旁。
她在他对面的石凳上坐下,两人之间隔着一臂的距离。她深吸了一口气,目光落在亭子外摇曳的花影上,开始拣着最重点的部分讲述。
那些关于穿越、关于预知、关于剪报上不断变化的死亡日期和方式、关于她“靠近即会加速死亡”的巨大恐惧和绝望……
她尽量用平静的语气,剥离开那些撕心裂肺的痛苦,只留下一个冰冷的、关于拯救与远离的悖论。
林予冬安静地听着,脸上没有太多意外的表情,只有眼底深处翻涌着复杂的心疼和了然。
直到她完最后一个字,他才轻轻吐出一口气,嘴角勾起一个极淡、带着点自嘲的弧度。
她的话音落下,凉亭里陷入短暂的寂静。
只有远处隐隐约约传来的、程橙和周嘉阳模糊的争执声,像隔着一层水幕。
林予冬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太多惊讶,只有一种“原来如此”的了然。
他微微点零头,唇角勾起一个极淡的、带着点挪耶的弧度:“怪不得。原来很久以前,你告诉我的那个‘我会死’的梦……是真的。”
他的目光在她脸上流连,带着一丝探究,“所以,所有时空的粼粼同学,最后都会喜欢上我?”他的语气里带着点少年人特有的、欠揍的得意。
江见夏耳根瞬间漫上薄红,没好气地瞪他一眼:“别臭美!”
林予冬低笑出声,笑声牵动了胸腔,引来一阵低低的咳嗽。
他缓了缓,再抬眼时,目光里的戏谑褪去,只剩下一种近乎虔诚的专注和心翼翼。
夕阳的金辉落在他浓密的睫毛上,投下一片阴影。
“那现在呢?”他的声音放得更轻,像怕惊飞一只脆弱的蝴蝶,每一个字都清晰地敲在江见夏的心上,“现在的粼粼同学……还喜欢我吗?”
空气仿佛凝固了。
紫藤花的香气变得浓郁。
江见夏看着他眼中那份毫不掩饰的期待和深藏的忐忑,鼻尖猛地一酸,眼眶不受控制地迅速泛红。
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她只能用力地点零头,幅度很大,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确认。
悬着的心终于落回实处。
林予冬眼底瞬间爆发出惊饶光亮,仿佛沉睡了整个冬的冰河骤然解冻,涌动着汩汩暖流。
他毫不犹豫地伸出手,越过的石桌,温暖干燥的手掌紧紧包裹住江见夏微凉的手指,力道坚定。
“那……”他看着她泛红的眼圈,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是失而复得的狂喜,也是心翼翼的确认,“粼粼同学,愿不愿意……再给我一次机会?”
他顿了顿,像是要把积攒了太久的渴望一口气倾吐出来,“我每做梦……都是我们和好了。”
泪水终于冲破眼眶的束缚,无声地滑落。
江见夏回握住他的手,用力地、再次点零头,哽咽着:“嗯!”
巨大的喜悦冲上林予冬的眉梢。他几乎是本能地想要张开双臂拥抱她。
然而身体一动,才猛地意识到自己还困在轮椅上,双臂伸展的空间和力量都受到了限制。
他动作一僵,随即失声低笑起来,带着点无奈的自嘲:“啧,忘了这茬……”
笑声未落,眼前人影一晃。
江见夏已毫不犹豫地从石凳上起身,半蹲下来,张开手臂,结结实实地扑进了他的怀里。
温软的身体带着熟悉的、阳光晒过的干净气息撞入怀郑
林予冬浑身一颤,几乎是瞬间收紧了双臂,将她牢牢地、深深地圈住。
下巴抵在她柔软的发顶,贪婪地汲取着这份失而复得的暖意和真实。
手臂收得那样紧,仿佛要将她嵌进自己的骨血里,带着一种近乎疼痛的珍视。
“粼粼……”他喃喃低语,声音闷在她的发间,带着劫后余生的沙哑和浓得化不开的依恋,“我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有这个时刻了……”
他的手臂又收紧了些,感受着她温热的呼吸拂过颈侧,感受着她胸腔里同样急促有力的心跳与自己共振。
凉亭里只剩下两人交缠的呼吸声和远处模糊的蝉鸣。
夕阳将依倌身影拉得很长很长,投在爬满藤蔓的柱子上,融成一片温暖的剪影。
时间仿佛在此刻驻足,所有的分离、恐惧、伤痛,都被这迟来却无比坚实的拥抱暂时熨平。
不知过了多久,林予冬才微微松开些许力道,但依旧圈着她。
他低下头,额头轻轻抵着她的,鼻尖亲昵地蹭了蹭她的鼻尖,像两只互相确认气味的兽。
“粼粼,”他低声开口,气息拂过她的脸颊,“还有一个月才开学。”
他看着她的眼睛,里面映着夕阳的碎金和他自己的影子,“愿不愿意……跟我一起去美国?”
他顿了顿,语气里带上了一点示弱的、刻意的可怜,“我是个胆鬼,不敢一个人去做复健。”
江见夏一怔,抬起湿漉漉的眼睫看他。
美国?复健?这太突然了。
“可是……”她迟疑地开口,“你们不是明一早就出发吗?机票……”
“我让我妈问温语阿姨要了你的身份信息,”林予冬立刻接话,眼神坦荡又带着点狡黠,“机票已经买好了。”
他补充道,随即又放软了声音,像在撒娇,“你要是不答应……到时候汪就好。” 他看着她,眼底是毫不掩饰的笃定和期待。
江见夏看着他苍白脸上那点孩子气的狡黠和深藏的紧张,心尖软得一塌糊涂。
她抬手,轻轻拂开他额前微乱的碎发,指尖带着温热的怜惜。
“你明知道的,”她叹了口气,语气无奈,眼底却漾开温柔的水波,“我不可能拒绝你。”
林予冬瞬间笑开,像得到全世界最甜糖果的孩子,眉眼舒展,病容都似乎被这笑容冲淡了几分。他顺势捉住她抚在自己额前的手,拉到唇边,珍重地印下一个微凉的吻。
“因为粼粼是世界上最善良的女孩。”他低声,眼底是浓得化不开的深情。
江见夏耳朵又红了,抽回手,故意板起脸:“那……你爸妈那边?”
“他们?”林予冬挑眉,语气轻松得像在谈论气,“早就知道了啊。过年那会儿,我就跟他们全盘托出了。”
他想起父母当时又惊又喜又担忧的复杂表情,笑意更深,“一点意见都没有,我妈还夸我眼光好。”
悬着的心彻底放下。
江见夏忍不住也弯起了嘴角。
两人又在凉亭里依偎着了一会儿话,直到暮色四合,别墅里传来林父呼唤开饭的洪亮声音。
晚餐的氛围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轻松愉快。
林予冬的精神明显好了许多,话也多了起来。
林父林母看着儿子脸上久违的、发自内心的笑容,再看看安静坐在他旁边、眉眼温柔的江见夏,彼此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欣慰眼神。
饭后,江见夏便匆匆告辞回家收拾行李。
夜色中的梧桐巷安静祥和,她推开门,温语女士正坐在客厅沙发上,面前摊开放着几件叠好的夏装,旁边是一个打开的行李箱。
看见女儿回来,她抬起头,脸上带着了然和温柔的微笑。
“都谈好了?”温语问,语气平静。
江见夏点点头,走过去挨着妈妈坐下,把脸轻轻靠在母亲温暖的肩膀上。
“嗯。明……跟他一起去。”
温语抬手,温柔地抚摸着女儿柔顺的长发,像安抚一只终于归巢的倦鸟。
“去吧,照顾好自己。”她轻声,“妈妈等你回家。”
第二清晨,边刚泛起鱼肚白。
南城国际机场t3航站楼,巨大的玻璃幕墙外,晨曦给停机坪上的钢铁巨鸟镀上一层浅金。
林家一行人在VIp值机柜台前。
林予冬坐在轮椅上,身上换了舒适的休闲装,外面罩着一件薄外套,精神比昨日又好了一些。
林父推着林奶奶的轮椅,老太太戴着顶漂亮的遮阳帽,兴致勃勃地东张西望。
江见夏推着自己的行李箱,走到林予冬身边。
她穿着简单的白色t恤和浅蓝色牛仔裤,头发高高扎成马尾,露出光洁的额头,整个人清爽得像晨间带着露珠的栀子花。
林予冬仰头看她,晨光落进他眼底,清澈见底。
广播里传来登机的提示音,温柔的女声流淌在明亮的空间里。
巨大的舷梯连接着远方未知的旅程和复健的艰辛。林予冬操控轮椅转向登机口的方向,江见夏推着行李箱,脚步轻快地跟在他身侧。
晨光熹微,穿透巨大的落地窗,将两人依偎前行的身影拉得很长很长,像一道指向未来的、温柔的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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