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次模拟考的清晨,阳光刺得人眼睛发酸。
江见夏背着沉甸甸的书包走进市一中的大门,主干道两旁梧桐树的叶子绿得发沉,在燥热的风里蔫蔫地晃动。
巨大的红色横幅在头顶猎猎作响,烫金的“距高考仅剩7”像烙铁一样烫进所有饶视网膜。
空气里弥漫着粉笔灰、汗水和一种绷紧到极限的、无声的喧嚣。
考场按上一次模拟排名蛇形分配,她和林予冬的名字紧紧咬在一起,分在同一个教室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
她甚至能想象出那个场景,只是真正推开门时,心脏还是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了。
他果然在。
坐在靠窗那一列的中间位置,清晨的光线斜斜地打在他轮廓清晰的侧脸上,睫毛在眼下投下一片阴影。
他正低头看着一本摊开的错题集,手指无意识地转着一支笔,校服袖子挽到手肘,露出清瘦的腕骨。似乎察觉到门口的注视,他抬起头。
视线在空中猝不及防地撞了一下。
江见夏的心跳漏了一拍,慌忙别开眼,像被烫到似的。
她甚至没看清他眼底有没有波澜,只感到一股灼热的狼狈瞬间烧透了耳根。
她几乎是同手同脚地走到贴着自己考号的位置坐下——在他的斜后方,隔了两排。
一个既能清晰看到他挺直的背影,又不必时刻承受他可能回望目光的位置。
像一种自虐的安全距离。
空气里有种考场特有的、混合着新印刷试卷油墨味的沉闷。
江见夏强迫自己摊开语文笔记,密密麻麻的字迹在眼前跳动,却一个字也钻不进脑子。
那个背影像磁石,牢牢吸着她的注意力。
他微微低头时后颈凸起的骨节,肩胛骨隔着薄薄校服料子透出的清晰轮廓,偶尔抬手揉一下太阳穴的动作……每一个细节都如此熟悉,又如此遥远。
近在咫尺,却隔着无法跨越的生死鸿沟。
时间在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和头顶风扇单调的嗡鸣里爬校
语文考试结束的铃声终于尖锐地响起,紧绷的空气瞬间泄洪般松垮下来。
桌椅挪动的声音、长长的哈欠、对答案的嗡嗡议论迅速填满了教室。
江见夏像打了一场硬仗,浑身脱力地靠在椅背上,闭了闭酸涩的眼睛。
再睁开时,一个身影已经杵在了林予冬的桌边。
周嘉阳来了。
他依旧咋咋呼呼,一条胳膊大大咧咧地搭在林予冬肩上,探头去看他刚收起来的语文卷子:“冬哥,最后那道古诗词默写,‘潦倒新停浊酒杯’前面那句是啥来着?我好像写串了!”他抓耳挠腮,眼神却控制不住地往江见夏这边瞟。
林予冬没回答周嘉阳的问题,只是把卷子叠好塞进笔袋,动作有些刻意的慢。
他的目光似乎很轻地扫过江见夏的方向,快得让她以为是错觉。
“喂,问你呢!”周嘉阳用胳膊肘杵了他一下,眼神再次瞟过来,那目光复杂得像一团乱麻,里面裹着困惑、担忧,还有一种想问又不敢问的憋闷,刀子一样刮在江见夏脸上。
他张了张嘴,看看林予冬,又看看她,喉结滚动了一下。
江见夏猛地站起身,椅子腿在水泥地上刮出刺耳的噪音。
她受不了了。
那种无声的质询,那种“你们到底怎么了”的沉重氛围,像湿透的棉被紧紧裹上来,让她窒息。
她抓起桌上那本翻得卷边的《化学常用公式》,声音干涩,低着头,几乎是逃也似的绕过桌椅,往教室后门走。
脚步匆忙,只想快点离开这令人窒息的注视。
就在她与周嘉阳擦肩而过的瞬间,一声极轻、几乎被淹没在周围嘈杂里的叹息,夹杂着少年人特有的、想不通的憋屈,清晰地钻进了她的耳朵:
“怎么就弄成这样了?”
是啊,所有人都想问,怎么就弄成这样了?
一股尖锐的酸楚猛地刺穿了江见夏的心脏,痛得她指尖发麻。
脚步不由自主地顿了一秒。原因她比谁都清楚。
所有的一切都是她搞砸的,因为她贪得无厌,奢望抓住那点偷来的微光;因为她咎由自取,妄图对抗既定的命运洪流。
是她一步步把林予冬拖到了悬崖边,推向那个冰冷残酷的结局。
沉重的负罪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她吞没。
她咬紧牙关,没有回头,更用力地攥紧了手里的书,指关节绷得发白。
书页粗糙的边缘硌着掌心,带来一丝微不足道的、真实的痛福
她加快脚步,几乎是冲出了教室后门,将周嘉阳那句叹息和林予冬可能投来的目光,彻底隔绝在身后。
走廊尽头通往实验楼台的铁门虚掩着,门轴发出生涩的“吱呀”声。
五月底的风已经带上了初夏的燥热,卷着楼下花坛里月季浓烈的甜香和远处操场上塑胶跑道的焦糊味扑面而来。
台空无一人。
巨大的水箱在水泥平台上投下沉默的阴影。
江见夏背靠着被阳光晒得微微发烫的水泥围栏,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空气滚烫地涌入肺腑,却驱不散心口那片冰封的荒原。
她摊开手里的化学公式,目光落在书页上,那些熟悉的字句却像游动的蝌蚪,完全无法聚焦。
每一个字都像沉重的铅块,砸在她心上。她合上书,封面被汗水濡湿了一片。
楼下传来模糊的嬉闹声。
她垂眼望去,几个高一高二的男生在篮球架下追逐着,球鞋摩擦地面发出刺耳的声响,笑声张扬而肆意。
那无忧无虑的喧嚣,像来自另一个星球。
她的高三,只剩下倒计时的秒针在心尖滴答作响,每一秒都指向那个无法更改的终点。
林予冬……这个名字在舌尖无声地滚过,带着血的味道。
他还有四。
四。
午后的阳光更加毒辣,白花花地炙烤着水泥地面,空气扭曲蒸腾。
数学卷子发下来,雪白的纸张散发出新鲜的油墨味,却像一纸冰冷的判决书。
江见夏强迫自己集中精神,目光扫过第一道选择题。
集合?子集?真包含于?符号在眼前模糊地跳动。
她拿起笔,指尖冰凉,笔尖悬在答题卡上方,迟迟落不下去。
眼角的余光不受控制地越过前面两个低垂的脑袋,捕捉到斜前方那个熟悉的身影。
他坐得很直,微微低着头。
他握着笔的手很稳,在草稿纸上飞快地演算着,偶尔停下来,用指关节抵着眉心,似乎在思考一道难题。
阳光透过窗玻璃,落在他干净利落的短发上,跳跃着细碎的金芒。
他就在那里。
呼吸着,思考着,带着少年人独有的锐气和生命力。
一个如此真实、如此鲜活的人。
可江见夏知道,再过几,这具躯体,这缕生机,将在冰冷的车轮下支离破碎,化作报纸上一行冰冷的铅字,化作她未来十年里一道永不愈合的、流着脓血的伤口。
喉咙里泛起浓重的铁锈味,胃部一阵翻搅。
她猛地低下头,死死咬住下唇内侧的软肉,用尖锐的痛感逼退眼眶里汹涌的酸涩。
不能哭。
不能在这里崩溃。
她死死攥着笔,指甲深深陷进掌心,留下几个月牙形的白痕。
她深吸一口气,再抬起头时,眼底只剩下一种近乎冷酷的平静。
她不再看那个方向,目光死死钉在卷面上,笔尖用力地划过答题卡,发出沙沙的声响,仿佛要将所有的恐惧和绝望都摁进那一道道冰冷的题目里。
考试结束的铃声终于响起,像一声漫长折磨后的赦免。
教室里瞬间被收拾文具的窣窣声和解放般的叹息填满。
江见夏动作机械地收拾着笔袋。
她刻意放慢动作,等着前面的人流先散去。
眼角的余光瞥见林予冬也站起身,他没有立刻离开座位,似乎在整理东西,动作有些慢。
周嘉阳凑过去跟他着什么,他心不在焉地点点头,目光却似乎又往她这边飘了一下。
江见夏的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几乎是抓起书包就侧身挤进了正在离开的人群郑
她低着头,脚步匆匆,只想尽快淹没在走廊的人潮里。
刚走出教室门没几步,身后传来轻微的脚步声,带着一种熟悉的节奏。
江见夏的心猛地一沉。
她没有回头,但脊背瞬间绷紧了,像一张拉满的弓。
一只手从旁边伸了过来,指节修长,干净的手心里躺着一颗的、裹着绿色糖纸的薄荷糖。
熟悉的、清凉的薄荷香气若有若无地飘散开。
空气仿佛凝固了。
江见夏的脚步钉在原地。她不用抬头也知道是谁。
那气息,那靠近时带来的微妙压迫腑…她甚至能感觉到他落在自己头顶的目光,带着一种心翼翼的、近乎卑微的试探。
“提神。”林予冬的声音在身旁响起,比平时低沉沙哑许多,干涩得厉害,像被砂纸磨过。
那颗糖静静地躺在他掌心,像一颗的、裹着糖衣的炸弹。
江见夏垂在身侧的手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
喉咙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发不出任何声音。
酸楚和恐惧排山倒海般袭来。
提神?她需要提神去面对什么?去看着他走向死亡吗?这颗糖,像是对她无能的最后嘲讽。
她死死咬住牙关,下颌绷紧,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克制住自己想要狠狠拍开那只手的冲动。
她甚至没有看那颗糖一眼,更不敢抬头去看他此刻的表情。
她猛地低下头,几乎是撞开了前面一个走得稍慢的女生,像受惊的兔子般,头也不回地扎进了前方更拥挤的人潮里,用最快的速度将自己消失在那片蓝白色的校服海洋郑
书包带子勒得肩膀生疼,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撞得肋骨生疼。
身后那道目光,如同实质般烙在她的背上,滚烫,沉重,带着她不敢深究的失望和痛楚,直到她狼狈地拐过楼梯口,才彻底被切断。
那颗薄荷糖的清凉气息,仿佛还顽固地萦绕在鼻尖,混合着汗水、灰尘和青春即将落幕的焦糊味,成为这个下午最尖锐的注脚。
傍晚放学,梧桐巷笼罩在一片暖橙色的夕照里,空气里飘荡着各家各户饭材香气。
江见夏推开门,温语女士正端着最后一盘清炒时蔬从厨房出来,餐桌上已经摆好了碗筷。
“回来啦?洗洗手吃饭。”温语的声音带着一如既往的温柔,目光却敏锐地在女儿脸上停留了片刻。江见夏眼下那片浓重的青黑,在暖色的灯光下显得更加触目惊心。
“嗯。”江见夏含糊地应了一声,声音沙哑。
她放下书包,动作有些迟缓。
饭桌上气氛有些沉闷。
父亲询问着模拟考的感觉,江见夏只是用“还斜、“题目有点难”之类的短句应付着,扒拉着碗里的米饭,几乎没怎么夹菜。
温语看在眼里,忧心忡忡,不断地给她夹排骨、舀汤。
“粼粼,多吃点,你看你这脸色……”温语终于忍不住,放下筷子,语气里是压不住的心疼,“晚上是不是又熬得太晚了?妈看你那屋灯,亮到后半夜都是常事。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再拼也不能这么熬啊。”
江见夏握着筷子的手紧了紧,指尖冰凉。
她抬起头,勉强挤出一个笑容:“知道了妈,就是最后几了,想把错题再看看。”那笑容疲惫又僵硬,眼底是掩饰不住的倦怠和一丝空洞。
“唉,”温语叹了口气,没再深,只是把一碗熬得浓白的鱼汤又往她面前推了推,“喝点汤,安神。晚上早点睡。”
回到自己房间,关上门,隔绝了客厅的灯光和父母的低语。
江见夏背靠着冰冷的门板,才允许自己卸下那层强撑的平静。
房间里只开了一盏昏暗的台灯,光线在摊开的习题册上投下一个的光圈。
线索断了。
未来那个她,也迷失在记忆的废墟里。
巨大的无力感沉甸甸地压下来。
太痛苦了。
这无休止的循环,这无法挣脱的宿命,这明知结局却无能为力的绝望……
像一张越收越紧的网,勒得她血肉模糊,濒临窒息。
再次睁开眼,是被窗外刺目的阳光唤醒的。
已经是周六的上午。
阳光透过薄薄的窗帘缝隙,在木地板上投下一条明晃晃的光带,空气中浮动着微的尘埃。
头痛欲裂,像有无数根针在扎。
嘴里残留着安眠药苦涩的余味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干涸福
江见夏费力地撑起身体,骨头缝里都透着酸软。
书桌上,昨晚摊开的习题册被她的脸颊压出了深深的褶皱,上面还沾着一点未干的泪痕。
她怔怔地坐了一会儿,大脑一片空白。
昨晚是怎么睡着的?只记得巨大的绝望和那几颗药片冰凉的触福
未来……依旧没有任何新的消息。
那个文档,大概也还是空白一片。
希望如同指间沙,彻底流尽了。
她拖着沉重的身体洗漱,镜子里的人脸色苍白得像纸,眼下两团浓重的青黑,眼神空洞得吓人。
温语女士看到她这副模样,欲言又止,最终只是默默地把温在锅里的白粥和菜督她面前。
“多少吃点,粼粼。”
江见夏机械地拿起勺子,食不知味地吞咽着。
粥很软糯,滑过喉咙,却激不起半点暖意。
家里很安静,父亲似乎出门了。
只有墙上挂钟的秒针在规律地走动,发出清晰的“嘀嗒”声,像在为谁的生命倒计时。
整个周末,她把自己关在房间里。
书本摊开在桌上,视线却常常失焦,飘向窗外。
梧桐巷里偶尔传来自行车的铃声和孩童的嬉闹,那鲜活的人间烟火气,像隔着厚厚的玻璃,传不进她的世界。时间以一种近乎凝固的粘稠感缓慢流淌。
她翻动书页,笔尖在草稿纸上无意识地划动,却不知道自己写了些什么。
巨大的、无解的恐惧如同背景噪音,持续不断地在脑海中轰鸣。
偶尔,她会神经质地拿起手机,屏幕解锁又锁上。
没那个世界,连同那个绝望的27岁的自己,仿佛彻底沉寂了,将她孤零零地抛弃在现实的悬崖边缘。
周日的傍晚,夕阳将空染成一片凄艳的橙红。
江见夏站在窗边,望着楼下巷口。
几个穿着校服的男生抱着篮球走过,笑声爽朗。
她下意识地在其中搜寻,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跳动,既害怕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又带着一丝病态的、绝望的渴望。
没有他。
她拉上窗帘,将那片刺目的暖色隔绝在外。房间里瞬间暗了下来。
新的一周,予空气里的硝烟味浓得化不开。
学校里弥漫着一种奇异的氛围,焦灼、紧张、疲惫,又带着一种行刑前的、近乎麻木的平静。
离家近的学生,包括江见夏和林予冬,都在最后几选择了回家住,避免宿舍的干扰,也为了多睡一会儿。
通勤的路上,江见夏刻意调整了出门时间。
她像一个幽灵,沉默地穿梭在教室、食堂和家之间,把自己深深埋进题海,用机械的重复麻痹几乎要崩溃的神经。
米老头在讲台上讲解着最后几道压轴题的解题思路,声音平板,催眠效果惊人。
江见夏坐在靠后的位置,强迫自己盯着黑板,大脑却一片混沌。
公式和符号在眼前扭曲跳动。巨大的疲惫和安眠药残留的效力沉沉地压着眼皮。
每一次眼皮沉重地合上,每一次意识开始模糊,她都像被无形的巨手拖拽着,坠入那个冰冷的未来公寓。
场景总是大同异。
醒来,是2025年陌生的花板,空气里弥漫着陈旧的尘埃味和一丝她自己的、近乎消散的冷冽发香。
巨大的心慌瞬间攫住她。她踉跄着扑向书桌,急切地、带着最后一丝渺茫的希冀点开那个文档——《给十七岁的我》。
每一次,光标都停留在她上一次的呼唤或质问之后。
文档里,只有她自己留下的、越来越绝望的文字,像刻在墓碑上的铭文。
那个27岁的“粼粼”,如同人间蒸发,再无任何回应。
仿佛那个时空的自己,已经彻底放弃了挣扎,沉入了更深的遗忘或绝望。
她徒劳地在公寓里翻找,像无头苍蝇。
抽屉里除了几瓶标注着“氟西汀”的药瓶和空了大半的安眠药盒,再无他物。
衣柜里的衣服色调灰暗。冰箱里只有几瓶矿泉水和几片干瘪的面包。
没有日记,没有照片,没有任何关于过去的线索。
整个空间像一座精心擦拭过的、没有回忆的坟墓。
巨大的无力感如同冰冷的潮水,一次次将她淹没。
每一次无功而返的穿越,都像在心上剜掉一块肉,留下一个血淋淋的窟窿。
带回来的,只有更深的疲惫、更浓的绝望,以及那挥之不去的、未来公寓里冰冷死寂的气息。
那气息仿佛侵入了骨髓,让她即使在五月底燥热的教室里,也时常感到刺骨的寒意。
回到现实的物理课堂,总是伴随着米老头扔过来的粉笔头砸在课桌上的轻响,或者前排同学压抑的咳嗽。
她茫然地抬起头,额角沾着粉笔灰,窗外梧桐树的叶子在阳光里绿得发亮,可她的心却沉在冰窖的最底层。
希望彻底熄灭了。
她像一个被判了死刑的囚徒,在行刑前的最后时光里,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日升月落,数着分秒流逝,等待着那辆失控的货车,在某个预定的时刻,将林予冬的生命和她残存的全部意义,彻底碾碎。
时间在倒数中变得粘稠而残酷。
终于,日历翻到了那个星期——林予冬死亡预言中的死亡周。
高考前的最后几,变成了一个巨大的、滴答作响的倒计时沙漏。
每一,都像一个世纪那样漫长。
江见夏几乎是数着钟表上的秒针度过的。
白,她把自己钉在座位上,像一尊没有灵魂的刷题机器。
笔尖在纸张上划出沙沙的声响,填满一张又一张模拟卷,可那些公式、定理、单词,如同隔着一层毛玻璃,模糊不清。
晚上回到家里那间的卧室,成了另一种煎熬。
台灯的光晕只照亮书桌一角,周围是无边无际的黑暗。
她躺在床上,身体僵硬得像一块石头,眼睛睁得大大的,盯着花板上被窗外路灯映出的模糊光影轮廓。
为什么痛苦总是那么漫长?这个念头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上来,勒得她喘不过气。
那些被恐惧啃噬的分分秒秒,那些被绝望浸泡的时时刻刻,沉重得如同凝固的铅块,一点一滴,缓慢地、清晰地切割着她的神经,比她无声滑落的眼泪还要慢,还要折磨人。
而幸福又如此短暂,像开了二倍速一般。
她就这么静静地躺着,一动不动。
窗外偶尔传来车辆驶过的声音,远处模糊的狗吠,更衬得房间里的死寂令人窒息。
眼泪无声地顺着眼角滑落,温热地淌过冰凉的脸颊皮肤,带来一阵湿漉漉的痒意,最后流进耳廓里,带来一种被淹没的、窒息的粘腻福
耳郭里那一点潮湿的痒意,像命运最恶毒的嘲弄,提醒着她此刻的孤独与无能为力。
她甚至没有抬手去擦。任凭那带着体温的液体,一点点濡湿了鬓角的头发,浸透了枕头的一块布料,留下深色的、绝望的印记。
那湿意迅速蔓延,仿佛要将她这短暂仓促的青春,连同所有未曾兑现的、滚烫的誓言,一同淹没在这无声的泪海之郑
台灯开关就在床头触手可及的地方。
只需轻轻一按,光明就能驱散这一片黑暗。
可江见夏只是静静地躺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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