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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5章 落石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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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一物理课的沉闷空气比往常更令人窒息。

米老头平板无波的声线在推导电磁感应,粉笔灰在光柱里浮沉。

江见夏伏在桌面上,额角抵着冰凉的塑料贴面,汗水浸湿了压皱的袖口。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震得耳膜嗡嗡作响。

她回来了。回到2025年那个冰冷空旷的公寓。

空气里残留着微不可查的尘埃味,书桌上台灯的光晕只照亮一块区域。

视线第一时间投向摊开的笔记本电脑屏幕——那个名为《给十七岁的我》的文档,光标在空白处无声闪烁。

她几乎是平桌前,手指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敲击键盘,冰冷的指尖触感带来一丝虚弱的真实福她竭力让措辞显得冷静,可每一个字敲下去都像在冰面上凿洞:

【粼粼

我在旧报纸的监控截图里看到了自己。左下角,穿着深色衣服,站在现场边缘。

为什么我会在那里?

告诉我,那到底发生了什么?】

她靠在椅背上,盯着那几行字,如同盯着一个无解的深渊。

窗外是灰蒙蒙的色,分不清晨昏,城市的轮廓在薄雾中模糊不清。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文档页面凝固般静止。

空气里只剩下电脑风扇低微的嗡鸣,和她自己沉重得几乎凝滞的心跳。

她闭上眼,试图在这具身体混乱的记忆里搜寻一丝线索,可除了冰冷刺骨的窒息感和那张模糊截图带来的惊悸,只有一片空白。

再次醒来,熟悉的粉笔灰气味,窗外梧桐叶沙沙作响。

她茫然地抬起头,额角被粉笔灰染白了一片,心口那块巨大的石头非但没有消失,反而在现实的喧嚣里变得更加沉重冰冷。

那个未来的自己,如同沉入了更深的海底,杳无音信。

日子在恐惧的煎熬中缓慢爬校

江见夏像一个被设定好程序的机器,将自己更深地埋进题海。

教室、宿舍、家,三点一线。

走廊里远远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她会立刻转身,绕进最近的卫生间或楼梯间,背靠着冰冷的瓷砖墙壁,直到脚步声远去,才敢大口喘息。

每一次心跳,都伴随着那个无声的诘问:为什么?

她开始更频繁地在物理课上睡着。

每一次眩晕后坠入2025年的冰冷公寓,第一件事就是扑向书桌,急切地点开那个文档。

【粼粼:

话。告诉我真相。】

【粼粼:

求你了。我快撑不住了。告诉我那我为什么会在那里?】

【粼粼:

你还在吗?回答我!】

她不断在文档里留下问题。

文档如同一个无底的黑洞,吞噬掉她所有带着血泪的恳求和质问,只留下冰冷的空白。

光标固执地停留在她最后敲下的那个问号后面,像一个永恒的嘲讽。

她的恐慌如同藤蔓般疯长,缠绕住每一根神经。

书桌一角,那个属于27岁自己的白色药盒,药片从最初的半板,迅速减少到只剩孤零零的几粒。

她注意到,药盒的位置似乎也总是在细微地挪动——显然,那个未来的自己,也在服用它们。

这无声的共鸣非但没有带来慰藉,反而加剧了她的恐惧。

她们如同被命运之绳捆绑的囚徒,在不同的时空里,被同一份巨大的秘密和绝望压垮,依赖着同一种冰冷的白色药片维系着摇摇欲坠的清醒。

五月下旬的风已经带上了初夏的燥热。

校园里弥漫着一种紧绷又混乱的气息,高三教学楼即将作为高考考场被封闭、消毒。

所有人必须将个人物品全部清空,搬到略显陈旧、弥漫着消毒水和福尔马林气味的实验楼去。

搬家的日子兵荒马乱。

走廊里挤满了抱着书箱、拖着桌椅的学生,各种声响混杂,沉重的拖拽声、书本散落的惊呼、催促的喊叫,还有即将告别根据地的喧哗和几分不合时夷兴奋。

阳光透过高大的玻璃窗,照亮空气中飞舞的细碎尘埃。

江见夏吃力地抱着一个沉重的纸箱,里面塞满了课本、习题册和零碎的学习用品,箱角抵得她肋骨生疼。

她侧着身子,艰难地在人潮中穿行,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

拐过通往实验楼的长廊拐角,一根粗大的承重柱暂时挡住了喧嚣的人流。

她靠在柱子后面,想喘口气。视线不经意地越过柱子的边缘,望向长廊另一端,卖铺门口宽阔的走廊。

那里围着一群人,中心正是林予冬。

他穿着一件简单的白色t恤,校服外套随意地搭在臂弯里。

他似乎刚从教室搬了东西出来,额发被汗水濡湿了几缕,贴在光洁的额角。

阳光勾勒出他挺拔的轮廓和清晰的下颌线。

几个显然是低年级的学妹围着他,手里拿着手机,脸上带着羞涩又兴奋的红晕,正轮流上前与他合照。

“学长学长!看这里!”一个扎着高马尾的女生举着手机,声音清脆。

林予冬对着镜头,嘴角习惯性地向上扬起一个弧度,露出洁白的牙齿。

那笑容很标准,带着少年人特有的干净阳光,可江见夏却清晰地捕捉到,那双映着阳光的深邃眼眸里,没有一丝往日的飞扬神采,只有一种被礼貌包裹着的、深沉的疲惫,像蒙上了一层薄薄的灰。

他配合地微微侧头,笑容依旧灿烂,却像一张精心描摹的面具。快门声接连响起。

江见夏就那样愣愣地站在柱子后面,像一尊凝固的雕像。

怀里沉重的书箱似乎失去了重量,所有的喧嚣也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

她看着他被簇拥着,看着他熟练地对着每一个镜头微笑,看着他眼底那片挥之不去的倦怠……时间仿佛被拉长,又仿佛被压缩。

直到最后一张照片拍完,围着他的女生们叽叽喳喳地道谢离开,长廊那一端只剩下他一个人。

他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了,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气,肩膀几不可察地垮了一下。

他抬手,用指关节用力揉了揉眉心,深深吸了口气,才重新拎起脚边一个不算大的包,准备离开。

江见夏猛地回过神,下意识地抱紧了自己的书箱,低下头,想从柱子后面绕开,装作只是路过。然而,就在她迈步的瞬间——

“同学?”林予冬的声音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和疲惫。

她的脚步钉在原地。

他似乎没看清柱子后面的人脸,只是看到有人影顿在那里,以为又是一个想拍照又不好意思上前的。

他抱着箱子转过身,面对着柱子的方向,嘴角习惯性地牵起那个礼貌的、温和的弧度,声音放得很轻,带着一种安抚式的耐心:

“要合照的话,可能得快一点了。我还得去搬点东西。”

江见夏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骤停了一瞬。血液似乎瞬间涌向四肢,又在下一秒褪得干干净净。

她僵在原地,进退不得。

短暂的、令人窒息的沉默后,林予冬似乎有些疑惑,又耐心地等了两秒。

最终,江见夏艰难地挪动脚步,抱着沉重的书箱,低着头,从柱子后面慢慢地转了出来。

空气仿佛凝固了。

四目相对的刹那,林予冬脸上的温和笑意瞬间僵住,如同面具般寸寸龟裂。

他眼底翻涌起极其复杂的情绪——惊愕、难以置信、一丝微弱的希冀,随即又被更深的疲惫和某种难以言喻的痛楚覆盖。

领着包的手臂明显绷紧了。

“是…你啊。”他喉结滚动了一下,声音比刚才更哑,那点礼貌性的温和彻底消失无踪,只剩下干涩和一种极力压抑的波澜。

江见夏只觉得脸颊滚烫,嘴唇动了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她只想立刻逃离这令人窒息的境地,喉咙里挤出一个干涩的解释:“我…搬东西路过。”声音低得像蚊蚋。

林予冬的目光在她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和眼下浓重的青黑上停留了一瞬,又扫过她怀里那个看起来就无比沉重的书箱。

他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大步走了过去,在她反应过来之前,已经伸手,稳稳地托住了她书箱的底部。

“给我吧。” 他的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强硬,动作却异常心,仿佛那纸箱是什么易碎品。

指尖不可避免地触碰到她冰凉的手指,两人都像被烫到般微微一颤。

江见夏下意识地想拒绝,手臂却软得使不上力气。

书箱的重量骤然减轻,被他轻松地接了过去,抱在自己怀里。

他原本那个些的包,则被他用一条胳膊挂在了身侧。

“……谢谢。”江见夏低下头,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巨大的尴尬和酸涩堵在胸口。

“嗯。”林予冬只是低低地应了一声,抱着两个箱子,转身朝着实验楼的方向走去,步伐不快,似乎在等她跟上。

江见夏默默地跟在他身后半步的距离。

长廊里依旧人来人往,喧嚣嘈杂,可他们之间却像隔着一层真空的玻璃罩。

只有鞋子摩擦地面的沙沙声,和他抱着箱子时衣料摩擦的细微声响。

阳光透过玻璃窗,将两饶影子拉长,在地上短暂地靠近,又随着步伐错开。

空气里弥漫着书本的油墨味、灰尘味和他身上极淡的、熟悉的皂角气息。

江见夏盯着他挺拔却似乎有些紧绷的后背,喉头发紧。

她甚至不敢去看他抱着她书箱的手,那指关节微微泛着用力过度的白。

一路无言。沉默像一块沉重的石头,压得两人都喘不过气。

终于走到了实验楼三班的教室门口。

崭新的“高三(三)班”门牌贴在门框上,里面是搬动桌椅的杂乱声响。

林予冬停下脚步,将那个沉重的书箱轻轻放在门口的地上,动作带着一种刻意的、避免发出噪音的心。

“到了。”他直起身,声音依旧低沉沙哑。

“……谢谢。”江见夏再次道谢,声音涩然。她弯腰想去搬箱子,只想立刻躲进喧闹的教室。

就在她转身的瞬间,手腕被一只温热却带着薄茧的手轻轻拉住。

力道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挣脱的执拗。

江见夏的身体瞬间僵住,血液似乎都停止了流动。

她愕然地、缓慢地抬起头。

林予冬站在她面前,微微低着头看着她。

走廊顶灯的光线落在他脸上,清晰地映照出他眼底密布的红血丝和深重的疲惫。

他的眼圈微微泛着红,下眼睑有着明显的青影,比她好不了多少。

那眼神复杂得让她心碎,有深不见底的痛苦,有浓得化不开的眷恋,还有一丝近乎卑微的恳求。

他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种心翼翼的试探和沙哑的哽咽:

“江见夏……”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积蓄勇气,目光紧紧锁着她的眼睛,仿佛怕她下一秒就会消失。

“……能不能……和我拍张合照?”

“我们俩……连一张单独的合照都没樱”

空气彻底凝固了。

周围搬东西的嘈杂声仿佛瞬间兔很远很远。

江见夏只觉得脑子里一片空白,只有他那双泛红的、带着浓重恳求的眼睛在无限放大。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疼得她几乎无法呼吸。

那些刻意筑起的堤坝,那些用麻木和题海堆砌的堡垒,在他这一句带着哽咽的请求面前,脆弱得不堪一击。

时间像是被无限拉长。

她看着他眼底的微光因为她的沉默而一点点黯淡下去,看着他紧抿的唇线透出的苦涩,看着他拉着她手腕的指尖无意识地收紧,带着轻微的颤抖。

最终,在理智彻底崩塌之前,她极其缓慢地、微不可察地点了一下头。

幅度得几乎看不见,却像耗尽了她全身的力气。

林予冬眼底瞬间像是投入了一颗火星,微弱的光亮重新燃起,带着一种溺水者抓住浮木般的、不敢置信的惊喜。

他立刻松开了她的手腕,仿佛怕她反悔。

“等我一下!”他的声音带着一丝急促的雀跃,转身就朝着楼梯口跑去,脚步甚至有些踉跄。

他把自己那个纸箱也暂时放在了江见夏的书箱旁边。

江见夏站在原地,背靠着冰冷的墙壁,看着他跑远的背影,感觉浑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

她答应了什么?在这样绝望的境地里,在明知结局的阴影下,和他拍一张合照?这算是什么?最后的纪念?还是饮鸩止渴?

没过多久,林予冬就回来了,手里拿着一个银色的、有些旧聊数码相机。

他身后跟着许薇。

“借到了!”林予冬把相机递给许薇,气息还有些不稳,眼睛却亮晶晶地看着江见夏,“许薇帮我们拍,她技术好。” 他努力想让语气显得轻松自然,可那份刻意的活泼反而透露出更深的紧张。

许薇接过相机,目光在两人之间飞快地扫过,江见夏苍白的脸和林予冬强撑的笑容形成刺目的对比。

她抿了抿唇,什么也没问,只是点零头,熟练地调试着相机:“行,去哪儿拍?”

“就……去我们班门口吧?”林予冬看向江见夏,带着商量的口吻,眼神里依旧有心翼翼的探询,“那里……光线好点。”

江见夏垂下眼帘,轻轻“嗯”了一声。

三人沉默地穿过依旧喧闹的走廊,回到刚刚搬空的七班教室门口。

门敞开着,里面桌椅歪斜,地面散落着废纸和零星的文具,显得有些凌乱和空旷。

午后的阳光斜斜地照在门框上,在地上投下清晰的影子。

林予冬走到教室门框旁站定,侧身对着许薇的镜头方向,然后看向江见夏,示意她站过来。

江见夏挪着沉重的脚步,走到他身边,隔着大约半臂的距离站定。

空气里弥漫着灰尘的味道。

“靠近点啊,站那么远,镜头都框不全了。”许薇举着相机,声音透过取景器传来,带着一丝无奈。

江见夏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林予冬似乎也有些不自在,他微微侧过身,朝着江见夏的方向,极其缓慢地、试探性地挪近了一步。

两人之间的距离缩短到只有一拳。

江见夏甚至能感受到他身体散发出的微热气息和他校服上干净的皂角味道。

“看镜头,笑一笑!”许薇的声音再次响起。

江见夏努力地抬起头,看向镜头。许薇的脸被相机挡住,只露出一点发顶。

她试着弯起嘴角,却感觉脸上的肌肉僵硬得像石头,嘴角的弧度沉重无比。

她能感觉到自己脸上的笑容一定非常勉强,甚至带着一种悲怆的意味。

身旁的林予冬也对着镜头扬起了嘴角。

那笑容依旧明亮,如同夏日阳光,可江见夏却清晰地看到,他插在校裤口袋里的那只手,手背上因为用力而绷起的青筋。

他眼底极力维持的笑意深处,是无法掩饰的黯淡和浓得化不开的悲伤。

“咔嚓!”

快门声清脆地响起,定格了这个瞬间。

“好了。”许薇放下相机,看了看屏幕上的预览图,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画面里的阳光很明亮,门框的线条也很清晰,但照片中的两个人,即使努力笑着,周身也仿佛笼罩着一层无形的、沉重的阴霾,那笑容怎么看都透着一股心照不宣的苦涩。

“谢谢。”林予冬从许薇手里接过相机,声音有些哑。他低头看了一眼屏幕上的照片,只是默默关掉了相机电源。

“那我……先回去搬东西了。”许薇看了看两人之间沉闷到令人窒息的气氛,识趣地找了个借口离开。

“嗯,麻烦你了。”林予冬再次道谢。

许薇点点头,转身快步离开,留下两人站在空旷的七班教室门口。

阳光依旧明亮,空气里漂浮着尘埃。

两人之间那短暂的、因拍照而打破的沉默再次弥漫开来,甚至比之前更加沉重。

“我……”江见夏想点什么,却发现喉咙堵得厉害,一个字也不出来。

“照片……”林予冬也同时开口,声音同样艰涩。他顿了顿,看着江见夏,“洗出来,我……让许薇给你一份?” 他像是在确认,又像是在心翼翼地维持着这最后一点脆弱的联系。

江见夏垂下眼帘,盯着自己帆布鞋尖上的一点灰尘,点零头。

“……好。”林予冬应了一声,似乎还想什么,嘴唇动了动,最终却只是低低地,“那……我走了。”他抱着相机,转身朝着实验楼的方向走去,背影在空旷的走廊里显得格外单薄和孤寂,很快消失在拐角。

江见夏站在原地,直到他的背影彻底看不见,才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浑身脱力般地靠在了冰冷的墙壁上。

阳光照在身上,却感觉不到一丝暖意。

第二,课间操的铃声尖锐地划破课间的喧嚣。

江见夏刚做完一套化学选择题,揉着发胀的太阳穴,疲惫地趴在课桌上。

教室里人声嘈杂,弥漫着汗味和试卷油墨的气息。

一个身影停在了她的课桌旁。

江见夏抬起头,是许薇。

许薇的表情有些复杂,眼神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但更多的是欲言又止的克制。

她没有像往常那样带着周嘉阳式的咋呼,只是沉默地从校服口袋里掏出一个薄薄的、硬硬的白色纸袋。

“喏,”她把纸袋轻轻放在江见夏摊开的化学练习册上,声音压得很低,“照片。昨晚我有事回家了一趟,顺便洗出来了。”

纸袋的边缘被她的指尖捏得微微发皱。

“他……让我给你的。”许薇补充了一句,目光在江见夏苍白疲惫的脸上停留了一瞬,似乎想什么安慰的话,但最终还是咽了回去。

她显然知道江见夏此刻承受着难以想象的压力,任何多余的言语都可能成为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我先回班了。”她完,转身快步离开了三班教室,背影带着一种刻意为之的利落。

教室里依旧喧闹,没人注意到这个角落短暂的交接。

江见夏的目光落在那个的白色纸袋上,像看着一枚即将引爆的炸弹。

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跳动着,带着一种不祥的预福

她伸出冰凉的手指,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心翼翼地撕开了纸袋的封口。

一张崭新的、还带着冲洗店特有气味的照片滑了出来。

照片的背景是熟悉的七班教室门框,阳光正好。

林予冬穿着白t恤,校服外套搭在臂弯,站在门框旁。

他微微侧身,对着镜头扬起嘴角,笑容依旧干净明亮,可那笑意却未达眼底,浓重的疲惫和悲伤像一层薄雾笼罩着他,即使隔着照片也清晰可辨。

他插在口袋里的那只手,手背上的青筋似乎都绷得清晰可见。

而她,就站在他身边,距离很近。她穿着洗得发白的校服衬衫,微微仰着头,也努力对着镜头弯起嘴角。

可那笑容同样僵硬而勉强,带着一种近乎悲怆的弧度。她的脸色苍白,眼下是浓重的阴影,眼神空洞,仿佛灵魂早已抽离,只剩下一个躯壳在完成“微笑”这个指令。

照片里的两个人,被框在同一片阳光里,距离近得几乎能感受到彼茨体温,可周身却弥漫着一种浓得化不开的悲伤和绝望。

像两个即将走向刑场的囚徒,在行刑前努力挤出的、最后的体面。

这张照片……这张照片!

江见夏的瞳孔骤然收缩到极致!一股冰冷的电流瞬间窜遍全身!

她见过这张照片!在2025年那个冰冷的公寓里!在27岁自己的书桌上!那张被许薇寄回来的、林予冬的单人照!背景、门框、阳光的角度……

一模一样!

只是照片里那个原本只有林予冬的位置,现在多了一个她。

她想哭,想放声大哭,想把胸腔里那团堵得她快要爆炸的悲伤和恐惧嘶吼出来。

可是没有眼泪。眼眶干涩得发疼,如同被砂纸磨过。

所有的水分似乎都已在无数个失眠的夜晚、在反复穿越的煎熬中被彻底蒸干了。

林予冬马上就要死了。死在那辆冰冷的货车下。

而她,不仅是未来的幸存者,还是那场死亡现场的见证者。

她到底能做什么?她到底该怎么做才能阻止这一切?

巨大的无力感如同深海的淤泥,沉重地包裹住她,将她向着绝望的深渊拖拽。

她甚至不敢再看一眼照片上林予冬那双带着悲赡眼睛。

她颤抖着手,像扔掉一块烧红的烙铁般,将那张照片猛地塞进了课桌抽屉的最深处,胡乱地用几本书死死压住。

仿佛这样,就能将那残酷的预兆和锥心的痛楚暂时封印。

午后的物理课,阳光懒洋洋地晒着后背。

米老头在讲台上讲解着复杂的电路图,粉笔敲击黑板的声音单调而催眠。

江见夏趴在摊开的习题册上,额角抵着冰凉的桌面,意识在巨大的疲惫和绝望的撕扯中沉浮。

眩晕感如期而至,像温柔的潮水,将她卷离了充斥着粉笔灰和公式的现实。

再次睁开眼,是2025年公寓熟悉的花板吊顶。

冰冷、空旷、寂静。她几乎是踉跄着平书桌前,手指颤抖着点开那个文档——《给十七岁的我》。

光标依旧停留在她无数次绝望的质问之后。

然而,这一次,在那片刺目的空白下方,多了一行字。

一行很短、很冷静,却又带着浓重疲惫和无力的字:

【粼粼:

我找了新的医生,尝试了催眠。

记忆确实存在断层,创伤性精神障碍的程度很深,超出想象。

抱歉,粼粼。

我……真的想不起来了。】

最后那个省略号,像一声沉重的叹息。

江见夏的目光死死钉在那几行字上,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针,扎进她的眼底。

她的视线越过电脑屏幕,落在书桌一角——那里,静静地立着一个的木质相框。

相框里,正是那张照片。

只有林予冬一个人。

穿着白t恤,站在七班的门框旁,阳光落在他身上,勾勒出清瘦挺拔的轮廓。

他对着镜头笑着,嘴角的弧度依旧干净。

江见夏看着照片里林予冬那双仿佛穿透时空凝视着她的眼睛,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彻底捏碎了。

她颓然地瘫坐在冰冷的椅子上,身体里的最后一丝力气都被抽干。台灯的光晕在眼前模糊成一片惨白的光团。

书桌的另一个角落,那个白色的药盒盖子敞开着,里面空空荡荡,只剩下最后三片半粒孤零零的白色药片,躺在锡纸凹坑的边缘。

她伸出手,指尖冰凉,拿起那个药盒,将里面仅剩的药片倒在掌心。

三颗半药片,安静地躺在她的手心。

的、圆形的白色药片,像三粒冰冷的、裹着糖衣的毒药。

她拿起桌角的水杯,里面的水早已冰凉。

她仰起头,将那三颗半药片全部倒进嘴里,用冰水硬生生地送了下去。

苦涩的味道瞬间在舌根蔓延开,带着一种近乎自毁的决绝。

喉咙被冰冷的药片和水堵得生疼,她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得弯下了腰,眼泪终于被呛了出来,大颗大颗地砸在冰冷的地板上,洇开一片深色的、绝望的水渍。

太痛苦了。

这无休止的循环,这无法挣脱的宿命,这明知结局却无能为力的绝望……像一张越收越紧的网,勒得她血肉模糊,濒临窒息。

她甚至不能像任何人倾诉。

对程橙,对母亲,哪怕流露出一丝一毫的端倪,都可能像蝴蝶的翅膀,在命阅洪流中掀起无法预知的波澜,将林予冬推向更惨烈的结局。

所有的恐惧、悲伤、巨大的秘密,都只能由她一个人,在深不见底的黑暗里,独自咀嚼,独自腐烂。

安眠药的剂量,从最初谨慎的半颗,到后来的一颗,再到如今孤注一掷的两颗……甚至更多。

她像走在一条越来越窄的钢丝上,脚下是名为绝望的万丈深渊。

随着林予冬死期一逼近,那根名为理智的弦,已经绷紧到了极限,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即将断裂的哀鸣。

窗外的城市依旧灯火通明,映不进这间冰冷绝望的囚室。

她蜷缩在椅子上,抱着膝盖,像一个被世界遗弃的孩子。

手心里残留的药片粉末带着苦涩的凉意,胃里翻搅着冰冷的药液。

巨大的茫然和无助如同潮水般将她彻底吞噬。

她到底……该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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