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不其然,处理完琐事,嬴政的目光转向了李斯,淡淡开口:“李斯。”
“臣在。”李斯应声出列,手持玉笏躬身执礼。
“近日宗室之中,佣逐客书》上呈,寡人已览。言外客之害,甚嚣尘上。”
嬴政的语气依旧平淡,仿佛在谈论一件寻常事,但“甚嚣尘上”四字,已隐含锋芒。
他顿了顿,目光若有若无地扫过嬴肃等人,语气陡然转厉:“卿掌刑狱律法,亦为客卿之身,对此……有何高论?”
此言一出,嬴肃等人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一股不祥的预感骤然升起。
他们本以为大王会直接讨论《逐客书》内容,或是让他们出陈利害,却万万没想到,大王第一个点名的,竟是李斯。
而且这“有何高论”的问法,这陡然转厉的语气,矛头所指......
嬴肃脸色微变,下意识地想要出列辩解,却被身旁的嬴成暗中拉住。
而一旁的李斯,则是再次深深一揖,随后抬起头,朗声道:“回禀大王,臣,确有肺腑之言,不吐不快。”
接着,他转身直接迎上了嬴肃等人惊疑不定的视线,随即转向整个大殿。
随后,他从袖中郑重取出一卷帛书,双手高举过顶,朗声道:“臣,泣血上奏《谏逐客书》,乃为驳斥那等祸国殃民之妄言。请大王御览,请百官共鉴。”
刘高立刻趋步上前,接过那卷帛书,呈于嬴政案前。
然而,嬴政看也未看那帛书一眼,而是将目光投向阶下,声音陡然拔高:“刘高,念,大声念出来,让满朝文武都听听,听听李右监的‘肺腑之言’。”
“喏!”
刘高凛然应命,展开帛书,开始诵读那篇注定名垂青史的雄文:“臣闻吏议逐客,窃以为过矣。
昔穆公求士,西取由余于戎,东得百里奚于宛,迎蹇叔于宋,来邳豹、公孙支于晋。此五子者,不产于秦,而穆公用之,并国二十,遂霸西戎......
此四君者,皆以客之功。
由此观之,客何负于秦哉。
向使四君却客而不内,疏士而不用,是使国无富利之实,而秦无强大之名也…...”
刘高的声音在大殿中回荡,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
随着诵读的深入,朝堂上的气氛发生了微妙而剧烈的变化。
以隗状、李斯等外客、芈姓重臣,腰杆挺得笔直,眼中闪烁着激动与自豪的光芒。
不少出身六国的中层官员,原本因《逐客书》而心灰意冷、惴惴不安,此刻听着这大秦历代先王纳客用贤、富国强兵的雄韬伟略,听着那“客何负于秦哉”的诘问,一股难以言喻的热流猛然冲上眼眶,胸膛剧烈起伏,一股久违的、被认同、被正名的激愤与归属感油然而生。
李斯此文,不仅是为他个人,更是为所有凭胸中才学、手中技艺效力于这片土地的人正名。
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宗室班列的死寂。
嬴肃的脸色由白转青,再由青转紫,嘴唇哆嗦着,想要反驳,却发现脑中一片空白。
他听着那一个个如雷贯耳的外客名字和他们的不世功勋,听着那史实铸就的“客之功”,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疼。
他精心炮制、自以为能掀起狂澜的《逐客书》,在这煌煌正言面前,显得如此荒谬可笑,如此卑劣不堪。
李斯所引,皆是是历代先王的功业丰碑。
他拿什么去撼动?拿什么去反驳?
他身后的嬴成、嬴桀等人更是面如死灰,身体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关内侯闭目聆听,微微点头。
嬴永、嬴辉等正直的宗室官员,听得冷汗涔涔,心中对嬴肃等饶愚蠢更是痛恨万分,只觉宗室颜面已被他们丢尽。
当刘高最后一句:“今逐客以资敌国,损民以益雠,内自虚而外树怨于诸侯,求国无危,不可得也。”念毕,整个章台宫陷入一片死寂之郑
那卷《谏逐客书》,也被刘高合拢起来。
此刻,嬴政缓缓从御座上站了起来。
他的目光扫过殿下神色各异的群臣,最终定格在宗室班列中那几张冷汗涔涔的脸上。
“李斯此文......”
嬴政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响彻在每个饶耳畔:“何人能驳倒?何人能以理服众,令满朝文武心悦诚服……”
接着,他猛地抬手指向嬴肃等人,声音陡然拔高:
“若能!寡人即刻下诏,永生永世,不用外客。逐尽尔等口之祸国之客卿’,如何?”
嬴政的质问,瞬间在嬴肃等人脑中炸开,巨大的惊恐瞬间攫住他们的心脏。
驳倒?
如何驳倒?
拿什么驳倒这煌煌史实?
大殿之内死寂一片,落针可闻。
那些原本依附于嬴肃集团的中宗室官员,此刻更是噤若寒蝉,生怕被点上名字。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沉默中一点点流逝。
嬴肃只觉得后背的冷汗已经浸透了朝服,他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干裂的嘴唇微微翕动,却发不出一个清晰的音节。
嬴政的目光,牢牢锁定在嬴肃那张强自镇定却早已扭曲的脸上,再次开口:“叔祖,李斯此文,尔...可认?尔等所议‘逐客’,可还有半分道理可言?”
这声“叔祖”的称呼,此刻听在嬴肃耳中,无异于催命的符咒。
他猛地抬起头,脸上青筋暴起。
驳倒《谏逐客书》?
他做不到。
但他更不能认。
若是“认”了,他苦心经营的一切,他煽动宗室排外的所有图谋,他汲汲营营所追求的一切荣华权柄,都将彻底化为泡影,甚至万劫不复。
“臣…臣…”
嬴肃被那目光刺得一个激灵,巨大的恐惧和羞愤之下,反而激起一丝困兽犹斗的疯狂。
他猛地抬起头,声音带着一种绝望的嘶哑和最后的疯狂,对着李斯尖叫道:“不认!大王!臣等不认!
李斯巧舌如簧,只提外客之功,绝口不提其害。
看似有理,实乃巧言令色,欺瞒大王。
范雎排挤宗室旧臣,致使宗室凋零,此乃史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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