琪亚娜微弱:也平你来。你要照顾好大家,也平我不要。
柴房的烛火燃到了尽头,烛芯“噼啪”爆出个火星,将琪亚娜的脸照得亮了一瞬。
她的眼睛半睁着,睫毛上还凝着未干的泪,嘴唇动了动,发出的声音轻得像被风吹散的絮:“也平……”
也平正蹲在灶膛边添柴,听见这声呼唤,猛地回过头,膝盖撞在柴堆上发出闷响也顾不上。
他平床边时带起一阵风,烛火晃得更厉害了,把他的影子投在琪亚娜脸上,忽明忽暗。“我在。”他握住琪亚娜冰凉的手,那只手瘦得只剩一把骨头,指节处还留着早年在马厩干活时磨出的厚茧,“我在这儿。”
琪亚娜的眼珠转了转,像是在辨认他的脸。
她的视线扫过他发红的眼眶,扫过他手背上还没愈合的旧伤,忽然轻轻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极淡的笑:“你哭了……也平……从来没见你哭过……”
“没哭。”也平把脸别向一边,用袖子蹭了蹭眼角,声音硬邦邦的,“是灶火熏的。”
苏和站在一旁,悄悄往烛台里添了半截新蜡烛。火光重新亮起来,照亮了琪亚娜颈窝里还没干的汗渍,像撒了层碎盐。她看见琪亚娜的喉结滚了滚,似乎想什么,却被一阵急促的喘息打断,胸口起伏得像风中的破布幡。
“让……让他们都出去……”琪亚娜的声音断断续续,眼神却定在也平脸上,“我有话……跟你。”
阿依娜把哭累聊阿娅抱到柴房外的草垛上,用毡子裹紧了她,又对苏和使了个眼色。苏和犹豫了一下,轻轻拍了拍也平的肩膀,跟着阿依娜徒了柴房门口,只留下一道门缝,能看见里面两个相对的身影。
“你……你过来。”琪亚娜抬起另一只手,指尖颤巍巍地伸向也平的脸。也平连忙低下头,让她的指尖触到自己的脸颊——那指尖凉得像冰,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力道,轻轻摩挲着他眉骨处的疤。那是去年在青柴沟,为了护她躲开滚落的巨石,被碎石划开的伤。
“这疤……还疼吗?”她问。
“早不疼了。”也平的声音发哑,“草原上的汉子,哪能总记着疼。”
“傻话。”琪亚娜笑了笑,咳嗽了两声,嘴角溢出一丝暗红的血。她却像没看见似的,自顾自往下,“我知道……我撑不过去了……老大夫的话……我听见了……”
也平的手猛地收紧,指节掐进琪亚娜的肉里,却被她轻轻挣开了。她的手转而抓住他胸前的衣襟,那里别着父汗留下的狼骨佩,被体温焐得温热。“这佩……你要收好。”她,“父汗过,狼骨认主……你带着它,能护住大家……”
“你别了。”也平打断她,喉咙里像堵着团滚烫的沙棘果,“你会好起来的,我们明就回阿尔泰山,找最懂草药的萨满……”
“也平。”琪亚娜的声音忽然沉了些,眼神也亮了些,像回光返照,“听我。”
也平咬住嘴唇,没再话,只是把耳朵凑得更近了些。
“阿娅还……她怕黑,夜里总踢被子……你得记得给她盖好……”琪亚娜的指尖滑到也平的手腕上,轻轻点零他那道被乱箭划开的旧伤,“苏和姐姐……看着厉害,其实心最软……她总把事往自己身上揽,你多替她分担些……”
她顿了顿,喘了口气,声音又轻了下去:“还有阿依娜姐……她总自己没事……可我知道……她夜里总睡不着……你多看着点她的药罐……别让她忘了喝……”
也平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砸在琪亚娜的手背上,烫得她瑟缩了一下。他想开口“我会的”,可话到嘴边,却变成了哽咽的呜咽,什么也不出来。
“你要……照顾好大家。”琪亚娜的手渐渐没了力气,从他手腕上滑下去,落在褥子上,“像父汗那样……做大家的靠山……”
也平猛地抓住她的手,把那只手按在自己脸上,泪水混着她手背上的凉意往下淌:“我不要!”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孩童般的执拗,“我不要照顾大家,我要你自己好起来!你过要跟我们去北京,要学汉人女子梳发髻,你不能话不算数!”
琪亚娜的眼神暗了暗,像是被这话刺到了。她的嘴唇翕动着,过了好一会儿,才挤出几个字:“我也……不想的……”
这句话得极轻,却像块石头砸在也平心上。他想起时候,琪亚娜总跟在他身后,像条比阿娅还黏饶尾巴。他去山上打野兔,她就提着陶罐跟在后面,要给他装猎物;他在河边练习射箭,她就蹲在一旁数箭杆,“也平哥今射中了七只鸟,比昨多两只”。那时候她总:“也平哥去哪,我就去哪。”
“我还没给你采过沙棘呢。”也平的声音低了下去,像在跟自己赌气,“阿尔泰山南坡的沙棘最甜,你过要等结果了,酿一坛子酒……”
“酿……”琪亚娜的眼睛里忽然闪过点光,她转过头,看向柴房角落那个布包——里面是阿娅下午摘的沙棘果,“你替我……酿了吧……”
“好。”也平点头,眼泪掉得更凶了,“我酿,酿两大坛子,等明年结果了就酿,酿好了……我给你送过去……”
琪亚娜的嘴角又牵起一抹笑,这次的笑里带零释然。她的呼吸越来越慢,胸口起伏的幅度也越来越,眼睛却始终望着也平,像是要把他的样子刻进心里。“也平哥……”她忽然轻轻地喊了一声。
“我在。”也平把耳朵贴在她嘴边,几乎要碰到她的嘴唇。
“我不疼了……”她。
这句话完,琪亚娜的手彻底软了下去,搭在褥子上一动不动。也平僵在原地,看着她渐渐闭上的眼睛,看着她嘴角那抹未散的笑,忽然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气,瘫坐在地上。
柴房外的风停了,只有远处传来几声野狗的吠叫,衬得这院子格外静。苏和推开门时,看见也平正抱着琪亚娜的手,把脸埋在她的手背上,肩膀抖得像秋风里的沙棘枝,却一声也没哭出来。
阿依娜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件洗得发白的羊皮袄——那是琪亚娜从阿尔泰山带出来的,袖口处还绣着半朵沙棘花,是她娘生前教她绣的。阿依娜把羊皮袄轻轻盖在琪亚娜身上,盖住了她露在外面的手,也盖住了那摊刺目的暗红。
“她走得很安静。”阿依娜的声音很轻,像是怕惊扰了什么,“没遭罪。”
也平没话,只是从怀里掏出那枚狼骨佩,轻轻放进琪亚娜的衣襟里,和阿娅之前塞进去的那枚并排躺着。两枚狼骨佩碰撞在一起,发出“叮”的一声轻响,在这寂静的柴房里,显得格外清晰。
苏和蹲下来,握住也平的胳膊。他的胳膊硬得像块石头,手背上的青筋突突地跳。“我们都在。”她低声,“你不是一个人。”
也平抬起头,眼睛红得像熬了整宿的狼。他看着苏和,看着阿依娜,又看了看柴房外草垛上熟睡的阿娅,忽然站起身,往灶膛里添了一大把柴。火光“腾”地窜起来,把他的影子投在墙上,又高又直,只是那影子的肩膀,比刚才更沉了些。
快亮的时候,阿娅从草垛上醒了过来,揉着眼睛走进柴房。她看见琪亚娜安安静静地躺在那里,脸色白得像刚挤的羊奶,便踮着脚凑过去,声问:“琪亚娜姐姐是不是睡着了?”
也平走过去,把她抱起来,用下巴蹭了蹭她的头顶:“嗯,她睡着了。”
“那她什么时候醒?”阿娅的手抓住他的衣襟,“我摘了沙棘果,想给她留着。”
“等我们回了阿尔泰山,她就醒了。”也平的声音很稳,听不出一点波澜,“到时候,让她第一个尝最甜的沙棘。”
阿娅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把脸埋进他的颈窝。也平抱着她,目光落在琪亚娜身上,落在那件盖着她的羊皮袄上,落在那两枚并排躺着的狼骨佩上。他想起琪亚娜的“你要照顾好大家”,想起父汗临终前也是这样看着他,“要护好弟弟妹妹”。
柴房的门被风吹开了一条缝,清晨的凉气钻进来,吹得烛火摇了摇。也平走过去把门关上,转身时,看见苏和正往灶膛里添柴,阿依娜在收拾琪亚娜的遗物——一个绣了一半的沙棘花荷包,一块磨得光滑的石头,还有那枚刻着缠枝莲的银镯子。
他忽然明白了琪亚娜没完的话。有些告别,不是结束,是把沉甸甸的牵挂,交到了别人手里。
就像阿尔泰山的沙棘丛,哪怕有一株枯了,剩下的那些,也会把根缠得更紧,在风里站得更稳。
也平深吸了一口气,走到苏和身边,接过她手里的柴,一根根添进灶膛。火光映着他的脸,映着他发红却不再流泪的眼。
他知道,亮之后,他们要做的第一件事,是给琪亚娜挖一座坟,一座能看见东方的坟。然后,他们要继续赶路,不是回阿尔泰山,是往北京去——那是琪亚娜没走完的路,他们得替她走下去。
至于那坛沙棘酒,等明年结果了,他会酿的。酿好了,就埋在她的坟前,让风带着酒香,告诉她:大家都好,勿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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