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何七兴致勃勃要杀鸡拔毛,宋妙只笑道:“且不急,总有事情叫公子帮忙的。”
她先看了看那厚苔藓里头包的各色香草,仔细辨认一番,挑出藿香叶、香柳、荆芥,大芫荽几种,只剩两个看不出样子的暂放一旁。
而今苦夏,人人都不怎么吃得动东西,自然要做些开胃的。
素来最开胃的当属酸辣口。
而今有了这许多鄯阐来的香草,又有那正咯咯哒叫唤的乌鸡,宋妙很难不想到一个地域菜,唤作鬼鸡。
这菜又酸又辣,开胃绝佳,虽材料不全,但凑合凑合,能仿个七八分滋味出来,也已经足以下饭。
她正想着搭配,边上何七已是急吼吼道:“总算宋娘子回来,难得又遇得子坚兄,另有一个梁孩儿,我当做东,请诸位吃一顿!”
他着,又看向宋妙,歉道:“只是累了动手的厨家!”
程二娘同程子坚几乎是异口同声地道:“怎么好叫公子请客!”
这会子莲也从后头出来了,一面擦手,一面听得不知所措。
两个的还没资格发话,一个看向亲娘,一个看向宋妙。
一时那程二娘也忙看向宋妙。
此时乌鸡虽然贵些,并不太难买,难得的是那许多香草料。
宋妙笑道:“公子日后再请,我才回京,也想请大家吃个便饭——这乌鸡同香草料我要厚颜讨了,只当收礼,将来再往来,今日先让个东给我,如何?”
她自把人情揽下,众人还她的好还,此时既知道何七的好,又不欠何七的情,何七虽未请客,胜似请客,于是皆大欢喜,人人答应。
事情既定,程二娘忙把手里篮子摆出来,道:“我回来时候买了些菜,原是想娘子今日歇一歇,我来做……”
宋妙过去一看,就见瓠瓜两只,蒜薹一大把,另有猪肉一块。
瓠瓜是大瓜,猪肉则是梅头肉,比起其他肉略贵三分,但同乌鸡并许多难得的香草料比起来,自然有些拿不出手,故而程二娘先前不好意思话。
做材人都有惯手,越不擅长蠢的,惯手越单一。
宋妙同程二娘已经十分熟悉,一看到这个搭配,就猜到她多半是要做蒜薹炒肉,再拿酱焖个瓠瓜。
两个菜都是好菜,只是眼下气太热,炒菜、焖菜容易腻。
宋妙想了想,先问了一圈,果然人人不想吃饭,宁愿喝粥。
于是程二娘去生火淘米,北枝领着马先去后院打理,程子坚本想挑水,被程二娘叫一声“慢来”制止,又躲着旁人同弟弟道:“你劈柴去!回回挑水挑得一地湿哒哒的,往日就算了,今次有客人在,不好叫人踩得脚湿!”
程子坚欲要反驳,究竟无力,灰溜溜去了。
一时剩得两个的,一个又大又的,眼巴巴等着宋妙派活。
莲忙问道:“姐姐,今日还要剥蒜吗?”
宋妙不得已给她抓了一把。
因知干等无趣,想了想,她先安排梁严去帮着洗菜,又给炼,把削瓠瓜皮的要紧活交托给了何七。
好不容易人人都有了差,其乐也融融地去了。
把人都做了安排,眼见火也生起来了,宋妙才开始动手。
灶上本就有热水,她拎着鸡去后院,杀鸡、放血、拔毛,一气呵成,叫拿了几子坐在后头,一个削皮、一个剥蒜、一个洗材看得眼睛都睁大了。
尤其何七,见得那鸡毛“唰啦”一下没了一大片,又“唰啦”一下再没了一大片,不一会,一只整鸡就赤条条地躺在盆里。
这毛去得太快太干净,围观的人看着简直是一种享受,叫他恨不得立时再变出十只八只鸡来,请宋妙再拔一回鸡毛,自己这一次务必要凑近了去看。
宋妙做事时候,一惯是心无旁骛的。
乌鸡不同于其余鸡种,体型更,这鸡去了毛同下水都还剩三斤有余,已经算很大。
她把鸡洗拔干净,一分为二,一半多些,一半少些。
烧一锅水,放姜片、草果等物并一抓生米,冷水入锅煮一多半鸡,煮至熟透,扎出来过冰水——鸡汤留着,一会用来煮瓠瓜。
另一半斩剁成块,温水泡干香菇红枣等物,和姜丝一道平铺进盘子底,隔水去蒸——这是给儿的,大人也可以吃。
一鸡两吃,肉有了,就轮到了菜。
程二娘很会买,挑的那蒜薹非常嫩,宋妙不打算拿来炒肉,预备做个凉菜,唤作凉拌蒜薹丝。
蒸上了鸡,趁着灶热锅热,她当先又烧一锅水,加少少一点油,下蒜薹焯了一会,在那蒜薹将将要熟透的时候,夹出拿去过凉水,过完就交托给何七同两个儿,请他们用竹签从蒜苔根部一分为四,一根根将其撕成丝,自己则是腾出手来调料汁。
花椒、茱萸碎、芥末籽、蒜末放在碗底,烧热热的油,往上一浇。
热油一激,花椒麻香、茱萸碎芥末籽辣香,又带一点蒜香就都出来了,那香气引得正剁肉的程二娘转头来看,忍不住问道:“娘子,这是在做什么?”
“香麻料汁,是拿来凉拌用的。”
程二娘品了品那名字,立时道:“好贴切,可不是香得我人都麻了吗!”
宋妙笑了笑,等那热油放凉了些,才又调了酱油、香醋、陈醋、盐、绵白糖等物进去。
正好此时何七捧着一盆蒜薹丝出来,宋妙就势把料汁往上一浇,用筷子夹拌均匀,盖了盖,放进木桶里,整个浸进井郑
一个蒸鸡,一个凉拌鸡,一个凉拌蒜薹丝,一个瓠瓜酿肉汤,拢共也就四个菜,平日里就算宋妙一个人也就是半把个时辰的事情,眼下多了人,轻松是轻松多了,但是速度并没有快上多少。
实在她做菜一向是见缝插针,又多线并行,原就已经极利落,花的时间全然就是食材熟的时间,压根快无可快。
半个时辰之后,一应菜色就先后上了桌。
虽只有四个菜,每样分量都不,桌上红白青绿黄,各样颜色你挨我我挨你,看着又热闹又漂亮,香味更是各自不同。
于是人人洗了手来吃饭。
主食乃是白粥。
因考虑到下午何七、程子坚两人还要上课,怕二人中途就饿,那粥煮得很稠,煮出来就整锅湃进水里,此时已经半凉不凉,正合入口。
宋妙一请动筷,其余人或是先去夹鬼鸡,或是看上那瓠瓜酿肉,也有吃蒸鸡的,唯有何七,当先一筷子就夹上了那凉拌蒜薹丝。
无它,自己撕的!
一筷子蒜薹丝将将送进嘴里的那一刻,还没来得及吃,就已经香得何七一个激灵。
蒜薹本身就很香,那香似蒜又不似蒜头,没有蒜头那一股子刺激,更清新、更柔和,此时被撕成丝,又裹满了料汁——料汁里花椒被热油彻底激发,一股子麻香。
等终于咬下去,他的牙齿立刻感受到了一种奇特的脆。
蒜薹最外层是有一层膜的,老蒜薹白膜偏厚,咬起来甚至会有一点阻牙,哪怕是嫩蒜薹,牙齿穿透的时候也会有轻微的一点迟滞福
但此时每一根都被顺着纹理撕成的四条,白膜只剩下很可怜的的一点点,牙齿一到,吃起来只有脆嫩,嚼着全是“唝唝的”的动静。
无敌清爽的一口。
凉凉的,又酸又辣,咸中回甜。
两种醋调和,酸得又足又明亮,茱萸芥末籽下得好,辣味也足够明显。
眼下蒜薹是时菜,正当季,嫩生生,甜丝丝。
那甜是一种非常招惹饶甜,再浓一点,就过分馥郁,再淡一点,又太过轻微,它正正好卡在两者之间,又因宋妙时机恰好的焯水,断了那一股子蒜辛味,最大限度地保留住了脆嫩和甜。
裹着料汁的蒜薹之香又蛮狠又霸道,稍稍嚼两下,就霸占了你的嘴,浑似什么蛮将军,所到之处,尽要插旗做它的疆土。
等吞进肚子,从舌头到上颚,再到喉咙,上抵鼻腔,下至肠肚,混球将军挥舞着那一股浓香四处逡巡肆虐,大影你不夸我香我就不走了有本事你撵我走啊你撵我我也不走”的架势。
不过这样的香,根本也撵不走。
吃完之后,嘴里全是回味,又有那一股花椒辛香缩在背后,畏畏缩缩在嘴里、鼻腔里最后冒出个头来,跟你打个招呼“哎,还有我在这里呀!”
何七一筷子又一筷子,拿凉拌蒜薹丝拌粥,食欲开了又开,早忘了什么桨没胃口”。
开食欲的不止有何七,还有对面的程二娘。
她不好意思乱夹菜,便只好冲着自己面前的鬼鸡下手。
那鸡皮是从没有见过的颜色,要不是听得宋妙解释过这鸡唤作乌鸡,外表通体灰黑,她当真要不敢下筷子。
但一进口,就吃得她精神一振。
又酸爽,又咸辣,偏偏还特别清新。
黎檬子的浓酸里还带着柑橘特有的香气,是果子的酸,虽然浓,却不刺,茱萸芥末籽的辣,大芫荽、香柳、荆芥、薄荷蒜粒等等切碎后拿石杵臼出来的异香,这一切都是为了衬托那乌鸡的味道。
鸡肉撕得一条,非常容易入味,本身是紧实的,鸡养得够久,肉就有嚼劲,久煮也不烂,也不柴。
冰水泡过,外皮非常弹爽,鸡肉则更紧致。
这鸡鸡味十足,嚼着嚼着,哪怕嘴里都是酸辣调味,鸡的甜味跟鲜味还是会从中钻出来,越吃越樱
这样的鸡,蒸着吃又是另一种吃头。
香菇党参红枣,蒸出来那汁水又鲜又甜,红枣党参的甜味都很温润,鸡肉也香,被宋妙剁成一块,久蒸,吃起来又有口感,又不至于咬不动。
两个孩拿了勺子,你让我我让你地盛那甜甜的汤来喝,又你推我我推你地让对方吃鸡腿块。
而宋妙独爱瓠瓜酿肉。
瓠瓜也叫葫芦瓜,同样当季,清甜得很,切成一分厚的片,第一刀不切到底,第二刀才切断,中间正好酿肉糜。
猪肉鲜甜,瓠瓜清甜,煮出来的汤滋味不要太美。
今日是便饭,也不讲究什么,北枝被何七喊上了桌,只是也一刻不停,时不时拿公筷给桌上人布菜。
他给程家姐弟布鬼鸡,给两个儿布蒸鸡,给宋妙布离她最远的瓠瓜酿肉,忙到最后,见人人都吃上了,一时吃不完了,又个个喊他别忙活,才满意地坐下来自己扒拉饭菜。
一桌子人各有各的菜吃,本是一顿便饭,没成想两个开胃菜搬上来,吃到后头,连程二娘都忍不住叹道:“早晓得煮饭了!”
席间喝的是山楂叶茶,本来冰都凿好了,何七根本顾不上喝青梅露,吃到最后,也没肚子再喝了。
眼见时辰差不多,何七因有事,先行告辞,宋妙就取了一只瓷瓶给他。
“前次听公子喜欢酸甜口,我便单独做了一瓶青梅露,原是熟渍,风味虽稍有不足,却也已经勉强可以吃了,今次回来旁的没有带,只这一瓶当做礼。”
何七忙不迭道谢,也不用北枝,喜滋滋自己抱着上了马,方才作别,又过几日再上门来,如若来得及,好给宋妙的新吃食试味云云。
等主仆两骑走远,程子坚才不好意思道:“我原是想来传话,谁成想竟是成了讨饭吃。”
又道:“宋摊主问陈夫子,我去打听过了,他这几日都不在学中,被请去了集贤院,听要下个月才能回来,却不晓得有什么事?要是着急,我今日下了学就去一趟,给传个话!”
程子坚还要上学,况且韩砺当日郑重托付,宋妙自然不会假手他人,只笑了笑,道:“正好我这两日要出门办事,集贤院倒是顺路,我也只是受人之托,索性自己跑一趟好了。”
又问了陈夫子具体所在。
程子坚早晓得她会问,提前打听过了,又反复强调自己可以帮忙,见宋妙不肯松口,又看时辰不早,方才遗憾而去。
眼见弟弟走远,程二娘才把自己去找朱氏问到的话了。
朱氏听得宋妙回来,十分高兴,直自己也可以相陪,只当回娘家,至于时间,这几日事情不多,都可以。
朱家孩不少,但跟梁严适龄的只有三个,一男两女,巧的是那男的也在城中武馆习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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