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的消毒水气味钻进鼻孔,我站在病房门口,手心微微出汗。三十年了,母亲再次见到父亲,竟是在这样的情境下。
“他刚做完化疗,精神不济,但意识清醒。”妹妹雨低声对我,她的手轻轻搭在门把手上,“姐,准备好了吗?”
我点点头,深吸一口气。透过门上的窗,我能看见那个瘦削的身影靠在病床上。那是我的父亲田志刚,曾经挺拔如松的男人,如今被癌症折磨得形销骨立。
母亲站在我身旁,面无表情,但我能感觉到她身体的紧绷。三十年光阴在她脸上刻下了痕迹,却未曾磨灭她眼中的倔强。自从昨雨提议让父母见面以来,母亲就很少话。
“妈,你可以的。”我轻声道,既是鼓励她,也是鼓励自己。
母亲整理了一下衣角,这是她紧张时的动作。“我没事,只是没想到会有这么一。”
门开了。
病房里的时间仿佛凝固了。父亲浑浊的目光落在母亲身上,先是茫然,像是试图在记忆中搜寻什么;随后那目光变得锐利,惊讶在他脸上绽开;最后,一种难以形容的喜悦照亮了他憔悴的面容。
“林秀?真的是你吗?”父亲的声音虚弱却带着明显的激动。
母亲站在原地,嘴唇微动,最终只是轻轻点头。
我看着这一幕,心中五味杂陈。作为长女,我记忆中父母在一起的画面少得可怜,只有几张发黄的照片证明他们曾经是一对夫妻。我在城里做管理工作多年,早已习惯用理性解决问题,但眼前这场时隔三十年的重逢,却让我感到一种莫名的紧张。
“你一点都没变。”父亲喃喃道,眼中闪烁着泪光。
母亲终于开口:“你倒是变了不少。”
奇怪的对话。我瞥了一眼雨,她同样一脸困惑。按照我们从听到的故事,父母是因性格不合离婚的,之后老死不相往来。可眼前的氛围,却透着不出的诡异。
父亲艰难地想要坐直身体,雨赶紧上前帮他垫好枕头。这个动作似乎给了母亲勇气,她向前走了几步,在病床前的椅子上坐下。
“孩子们你病了。”母亲,语气平静得像是昨刚见过面。
“肺癌晚期,没多少日子了。”父亲苦笑,“没想到你会来。”
“我也没想到。”母亲回答。
我看着他们,一种奇怪的感觉在心中蔓延。他们的对话太过平静,太过自然,完全不像分离三十年的怨偶。病房的窗帘半开着,阳光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仪器规律的滴答声填补着沉默。
“颖,雨,你们能出去一下吗?”父亲突然请求,“我想和你妈单独聊聊。”
我和雨交换了一个眼神,默默退出病房。门关上的那一刻,我看到母亲握住了父亲的手,动作轻柔得让我鼻酸。
医院走廊里,雨忧心忡忡地问:“姐,你觉得他们会什么?”
“不知道。”我诚实回答,“也许有些心结需要单独解开。”
我的思绪飘回了童年。成长在单亲家庭,我早已习惯没有父亲的生活。母亲一个人把我和雨拉扯大,从村里的缝纫工到镇上的服装厂工人,她总是忙得脚不沾地。每当我和雨问起父亲,她总是简短地:“合不来就分开了。”然后转移话题。
父亲则完全从我们的生活中消失了。直到三年前,雨偶然在社交媒体上联系到他,才知道他再婚后又离婚,没有其他孩子,独自生活在邻省。得知他患癌后,是雨提议让他转到我们城市的医院治疗,也是她突发奇想安排了这次见面。
“妈刚才在车里一句话都没。”雨低声道,“我本来担心她会拒绝见面。”
我也有同福母亲性格刚强,我们时候有人给她介绍对象,她一概回绝,要把我们抚养成人。如今看来,她与父亲之间,或许有着我们不知道的故事。
半时后,病房门开了。母亲走出来,眼睛微红,但表情平静。
“他累了,需要休息。”她,“我们明再来。”
在送母亲回家的路上,她一直望着窗外,沉默不语。我几次想开口询问,又咽了回去。作为企业管理者,我擅长直截帘地解决问题,但面对家庭的情感谜团,我却犹豫了。
第二,母亲独自去了医院。等我下班赶到时,只听到父亲对她:“......那些信,我都留着。”
信?什么信?
母亲看见我进来,便不再话。父亲的神情却明显轻松了许多,甚至比昨有了些精神。医学上这叫做“回光返照”,我心里一沉。
接下来的几,母亲每都会去医院。她不再需要我和雨陪伴,有时还会带自己熬的粥给父亲。他们之间的氛围变得柔和,甚至带着一种默契。我和雨满腹疑问,但谁也不愿打破这表面的平静。
直到那个雨夜。
医院打来电话,父亲情况急转直下。我们赶到时,他正费力地呼吸,但看到我们,却露出了微笑。
“你们都来了。”他的声音几乎被呼吸声淹没。
母亲握住他的手,轻轻点头。
“是时候告诉孩子们真相了。”父亲对母亲。
母亲沉默片刻,然后长叹一声:“三十年了,是该清楚了。”
我和雨屏息以待。窗外的雨声敲打着玻璃,病房里的空气凝重得能拧出水来。
“我们不是因为感情破裂离婚的。”母亲开口,声音平静却带着颤抖,“是因为你爸当年惹上了麻烦,很大的麻烦。”
父亲接过话头,声音虚弱却清晰:“我那时年轻气盛,在厂里当会计,被人怂恿挪用了公款。事情败露后,面临坐牢的风险。我和你妈商量后决定假离婚,让她带着你们回娘家,免受牵连。”
我震惊得不出话。这么多年,我们一直以为父母是感情不和而分开。
“后来呢?”雨轻声问。
“后来我东拼西凑还清了公款,免了牢狱之灾,但已经一无所樱”父亲的目光望向母亲,充满愧疚,“我等赚够了钱就接你们回来,可是......一年又一年,我始终没能翻身。你妈一个人带着你们不容易,我......我没脸见你们。”
母亲的眼眶湿润了:“头几年我们还通了几封信,后来你外婆去世,我们搬了家,就断了联系。等我安顿下来想找你爸时,他已经离开了原来的地方。”
我恍然大悟。难怪母亲这些年一直单身,难怪她总是避免谈论离婚的原因。这不是一段感情的终结,而是两个被现实压垮的人无奈的选择。
“我对不起你们,对不起你妈。”父亲的声音越来越弱,“这三十年,我无时无刻不在想你们......”
母亲紧紧握住他的手:“别了,都过去了。”
“不,我要......”父亲艰难地呼吸着,“秀,我这一生最大的遗憾,就是当年那个决定。我本该勇敢面对一切,而不是让你一个人承担所有......”
母亲的眼泪终于落下:“都过去了,志刚,都过去了。”
“谢谢你还愿意见我......”父亲的声音几乎成了气音,“谢谢你还记得当年的约定......”
“什么约定?”雨问。
母亲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已经褪色的信封,心翼翼地展开。信纸泛黄,上面的字迹却依然清晰:
“若他日重逢,不论身在何处,境遇如何,定当一笑泯恩仇。”
落款日期正是他们离婚的那一。
我看着这一幕,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在企业里,我见过太多分分合合,却从未见过如此深沉而隐忍的情福父母用三十年的分离,守护着一个无人知晓的秘密,一份被现实击碎的爱情。
“颖,雨,”父亲努力聚焦目光,“不要学我们......要勇敢地去爱......”
他的声音渐渐低下去,监护仪上的曲线变得平缓。母亲握紧他的手,把他的手贴在自己脸上,轻声:“安心睡吧,我在这里。”
那一刻,我看到的不是一对离异三十年的夫妻,而是两个历经磨难终于重逢的灵魂。
父亲的后事办完后,我和雨在整理他的遗物时,发现了一个铁盒,里面整齐地放着母亲早年写给他的信,以及我们童年时的照片。每一张照片后面都有父亲的笔迹,记录着拍摄的时间和地点。最底下是一份已经发黄的离婚协议,最后一页的背面,是父母共同写下的那个约定:“若他日重逢,不论身在何处,境遇如何,定当一笑泯恩仇。”
母亲看着这些东西,久久不语。窗外,阳光正好,一如三十年前他们分别的那。
“妈,你后悔吗?”我终于问出这个压在心底的问题。
母亲轻轻抚摸着那些泛黄的信纸,目光悠远:“人生没有如果。我们选择了自以为对彼此最好的路,即使走散了,也从未真正忘记。”
那一刻,我忽然明白,有些爱情不会被时间冲淡,也不会被现实压垮。它们只是静静地藏在时光里,等待着重逢的那一刻,绽放出最初的光芒。
喜欢情感轨迹录请大家收藏:(m.aizhuixs.com)情感轨迹录爱追小说网更新速度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