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巴车的柴油味混着桂花香飘进车窗，林妙雪隔着玻璃就瞧见秦风在站台跺脚。他裹着件半旧的藏蓝夹克，怀里鼓鼓囊囊的牛皮纸袋冒着热气，活像揣了只不安分的猫。
“心烫！”秦风把纸袋塞进她手里，顺势接过行李箱。油渍渗出的地方还印着徐记糖炒栗子的红章，刚出炉的栗子壳裂开口，露出裹着蜜糖的金黄果肉。
林妙雪捏起一颗剥开，甜香直往鼻尖钻：“老板娘还记得我爱吃桂花味的？”
“何止记得！”秦风从兜里掏出个玻璃瓶，“听你要来，非让我把今年新酿的桂花蜜带上。”瓶底沉着几粒嫩黄桂花，阳光一晃像是撒了金粉。
柏油路上积着前夜的雨水，行李箱轮子碾过水洼溅起细碎的光。司机老王从驾驶室探出头喊：“秦书记，后备箱给您腾空啦！”后座上整整齐齐叠着蓝格纹毯子，边角还别着枚银杏叶形状的胸针。
“这毯子看着眼熟。”林妙雪钻进车里，指尖抚过熟悉的纹路。
“去年防汛值班室那床，你有太阳晒过的味道。”秦风把栗子壳收进塑料袋，“老王特意晒了两，非秋雨凉要给你铺腿。”
车子碾过碎石路，林妙雪忽然指着窗外：“那栋红砖楼还没拆？”
“改造成农机仓库了。”秦风顺着她指尖望去，“你上次屋顶的燕子窝得留着，现在成了全镇孩子的观鸟点。”
青石板路被秋雨洗得发亮，林妙雪踮着脚跳过水坑，橄榄绿裙摆扫过砖缝里冒头的青苔。秦风突然拽住她手腕：“当心！”
檐角雨水恰巧砸在方才落脚的地方，溅起的水花沾湿了鞋尖。
“你这雷达眼还跟大学时一样灵。”林妙雪笑着甩甩马尾，发梢扫过他下巴，“记得大二春游，全靠你盯着树上掉毛的松鼠，我们野餐布才没遭殃。”
百年伞铺的木门吱呀作响，白发阿婆从藤椅上起身：“两口来避雨呀？新扎的油纸伞试试？”竹骨撑开的伞面上描着并蒂莲，林妙雪指尖抚过微微凸起的纹路：“这莲蓬画得真细，莲子里还藏着字？”
“姑娘好眼力！”阿婆摸出老花镜，“这是咱家祖传的彩头，每把伞的莲子纹都刻着吉祥话。”
秦风突然指着某处笑出声：“找着了！这两个莲蓬里藏着'河清海晏'，倒是衬咱们镇的名字。”
雷鸣忽至，雨帘顺着瓦当连成串珠。阿婆端来两碗姜茶：“三十年前我老伴儿也是举着这柄伞，追了我三条街。”
老式胶片相机咔嚓一声，定格了蒸腾水汽里相视而笑的两人。林妙雪摸着相机壳上磨损的皮套：“和我爸那台海鸥牌一模一样，他总机械快门的声音比心跳还稳当。”
“上周去省里开会，碰见你爸的老同事。”秦风把照片夹进钱包，“张厅长当年下暴雨，你爸抱着相机冲进稻田拍灾情，胶卷盒都泡烂了。”
“所以他现在盯着我备份三份数据。”林妙雪笑着掏出手机，“快看！他今早发来三十条消息——‘帮秦看看新灌渠’、‘镇东头老李家的沼气池修好没’......”
艾草混着麦香从纱窗飘出，林妙雪挽着袖子揉面团，案板边缘留着几道歪斜的刀痕：“这是你刚来镇上时剁排骨砍的吧？”
秦风正给河虾挑肠线，闻言耳根发红：“当初刘强笑话了我半个月，非我拿捕像握钢笔。”锅里的油忽然噼啪炸响，他手忙脚乱把虾仁倒进去，哼跑调的《甜蜜蜜》盖过翻炒声。
“省里刚批了城乡融合试验区。”林妙雪撒了把葱花，锅气裹着香气腾起，“要是长河镇入选，你承诺的万亩稻田星空......”
“保证比文社观测到的银河还亮！”秦风盛出虾仁，忽然摸出把钥匙，“农机站老仓库的顶楼我收拾出来了，架着台退役的望远镜——当年农业局用它监测过蝗灾。”
窗外突然传来憋笑的气音，周文的大盖帽在窗帘缝晃了晃：“那什么......刘副主任他们非要听情歌现场版，我这就押他们查酒驾去！”
林妙雪噗嗤笑出声，沾着面粉的手戳秦风额头：“秦大书记的光辉形象哟！”
“正经的，”她舀了勺菌菇汤，“你们报上来的智慧农业方案，专家组最担心电力供应。”
秦风从抽屉抽出图纸：“沈明昊在河西村试点了风光互补发电，阴也能撑三......”话没完，锅里突然窜起火苗。
“油放多了！”林妙雪抄起锅盖压住火势，“上次烧穿锅底还没长记性？”
“这不忙着算光伏板的倾斜角度嘛。”秦风讪笑着关火，“上个月改方案改糊涂了，把炒菜油当量杯使。
晨雾里的长途客车亮着昏黄的灯，林妙雪把胶片照片插进秦风记事本：“伞铺阿婆偷偷跟我，当年她老伴儿追饶时候，往人门口搁糖炒栗子。”
秦风往她行李箱塞陶罐的手顿了顿，罐底磕出清脆的响：“老窑厂师傅新烧的腌菜坛，透气不漏味。上回你省城买的坛子腌酸笋总发霉......”
老王按了两声喇叭，车载广播滋滋响着《在希望的田野上》。林妙雪忽然扣紧他大衣纽扣：“年底乡村振兴峰会，我要在ppt封面看见长河镇的照片。”
“下个月无人机播种试飞，操作屏我找人刷成青色。”秦风把保温杯塞进她背包，“跟你画规划图那套颜料一个色号。”
客车缓缓启动，林妙雪扒着车窗喊：“坛子底有东西！”
秦风低头看去，釉色温润的罐底藏着手绘星图，北斗七星的勺柄正指向长河镇方位。晨雾散尽的际线上，秋收的拖拉机正碾过露水未曦的田埂。
“秦书记！”常务副镇长刘强骑着自行车冲过来，“河西村灌渠渗水点找到了！”
秦风摸出照片朝他晃了晃：“先给林主任的考察报告配张图——就是新型农旅融合示范区。”
老槐树的叶子簌簌落在车窗沿，林妙雪看着后视镜里挥手的身影，打开手机备忘录：“10月11日提醒：长河镇扩建项目二轮答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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