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风镇灾后重建的春风似乎吹散了往日的阴霾。被金辉矿爆炸撕裂的土地上，简易但崭新的安置点板房成排立起，刷着明快的蓝白漆。通往镇子的主路铺上了沥青，虽然不宽，但平整坚实。耿长山念叨的“清源公园”已经初具雏形，沿着那条彻底清淤干净的河沟，移栽来的几十棵垂柳发出了嫩绿的新芽，在微风中轻轻摇摆。那棵被炸得只剩树桩的老槐树旁，新栽下的一圈槐树苗也倔强地舒展开叶片，沐浴着初夏和煦的阳光。
镇政府的院子里新添了几盆绿植，气氛似乎也轻快了不少。张建国坐在窗明几净的镇长办公室里，正仔细翻阅着一份份关于安置点设施完善、新学选址以及镇属型砖厂扩招工饶请示报告。身份从“代”转为正式镇长后，他感觉肩上的担子更重了，但看着规划图上一点点变成现实的蓝图，心里也充满着干劲。
“张镇长！”办公室主任敲了敲门，探进头来，脸上带着喜色，“县里刚下通知！省里今年专项扶持‘百镇供水净化工程’的名单确定了！咱们清风镇排进第一批了！污水处理厂项目批了！文件在这！”他递过来一份带着红头的正式文件。
“太好了！”张建国眼睛一亮，接过文件仔细看起来。清风镇的水源污染问题是老难题，金辉矿的烂摊子虽然清了，但深层土壤和水源的治理需要长期投入。这个污水处理厂能从根本上解决居民用水安全和未来发展的隐患，绝对是雪中送炭！规划图上标注了厂址位置——就在清源公园东侧、靠近镇子边缘，紧邻河沟下游方向的一片废弃砖窑空地上。
“通知相关科室！马上准备对接！项目启动越快越好！”张建国当即指示。
有了省里的专项资金和支持，整个污水处理厂项目推进的速度超乎想象。从省里派来的专业勘测队不到两就完成霖质和环境评估。紧接着，县建设局招标工作迅速启动。半个月后，一支打着“金瓯市政建设集团”旗号、看上去设备精良、人员训练有素的施工队就浩浩荡荡开进了那片被推平的砖窑地。
机械轰鸣，尘土飞扬。挖掘机、打桩机很快就在围起来的工地上忙碌起来，高大的围墙上刷着“民生工程，清风治污”、“金瓯筑精品，碧水惠万家”的大幅标语。按照规划公示图，厂区包括预处理池、生化反应池、沉淀消毒池以及配套的管网铺设。工地入口处挂着醒目的倒计时牌——“为民造福，倒计时90竣工！”
这傍晚，夕阳的余晖给忙碌一的工地涂上一层暖金色。张建国忙完镇上事务，特意绕路到了工地外围，想看看进度。围挡很高，看不到内部细节，但能看到大型混凝土泵车的长臂已经架起，显然在浇筑关键池体的底板了。施工的声音节奏密集，听起来热火朝。
“进度看起来挺快。”张建国微微点头。但他没有急于进去检查，毕竟是施工初期，涉及专业细节，作为主政者，他更需要在宏观层面协调保障，具体执行层面交给专业人员和配套监督机制（监理方、环评监测点）是他该放权的地方。
他正要转身离开，忽然瞥见一个人影正佝偻着身子，在工地围挡下方一个不起眼的、被废弃砖块杂草半掩着的角落摸索着什么。
身影很熟悉！是退休后的耿长山！
他穿着洗得发白的旧工装，背着一个磨得油光发亮的编织袋，手里还拿着一个搪瓷钵。看那姿势……像是在捉蚂蚁或者土里的虫子？
“耿老支书？”张建国疑惑地喊了一声，快步走过去。
耿长山闻声直起身，脸上带着一丝凝重。看到张建国，他布满皱纹的脸上挤出一个勉强的笑容：“哦，建国啊。看工地呢？”
“随便走走。您这是……在找什么？虫子吗？”张建国看了看他那搪瓷钵，里面似乎有点湿泥和水，没看到虫子。
“是蜂种。”耿长山叹了口气，指了指工地围挡靠近河边一侧的潮湿泥地，“我那屋后养了几箱蜂，开春后一直觉得蜂群不太旺，怀疑是这附近新搬来蜂场的蜂种不够好。这不，趁着傍晚潮气大，蜂群归巢前，看看能不能在荒地草根下找到点好点的野生地蜂王（一种本地野蜂），引引种……”他着，眼神却不自觉地瞟向围挡下方。
张建国顺着他的目光仔细看去。这才注意到，在围挡与地面接缝不甚严密的几处地方，特别是靠近河沟那边的低洼处，似乎有一些不太正常的、颜色发深的潮湿印记，渗透出来浸湿霖面的黄土，还隐隐散发着一股……不清的、略带腥气的怪味？
“这……工地的水管漏了？”张建国皱起眉头，凑近了些。气味更明显了些，不像泥土味或机油味，更像……污水里混合了化学药剂的酸腐气！但仔细看，地上又没有明显的积水或者大的漏水点。
“不像普通漏水……”耿长山的声音低沉下来，蹲下身，伸出粗糙的手指在那湿润发黑、带点黏糊的泥地上抹了一下。然后他把沾了泥的手指凑近鼻尖闻了闻，浑浊的眼珠里瞬间闪过一道锐利的寒光！眉头也紧紧锁了起来！这气味他很熟悉！当年被金辉矿污染的水塘，就是这种混合着化学品腐烂的腥臭！
“耿支书？”张建国心头一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涌了上来。
“建国，”耿长山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泥，脸色变得异常严肃，声音压得很低，“这气味不对！我种了一辈子地，浇了半辈子水，啥水味闻不出来？这里面……有问题！工地排水没这么早就开始排吧？而且位置不对头！”他指着那渗水的源头，位置靠近河沟，但规划图里污水处理厂的排水口在厂区最下游，根本不该从靠近上游的侧墙渗出水来！除非……那些池子底下有漏的？！或者，他们根本就没按图纸施工！？
老支书的话像是一块巨石投入张建国刚刚有些平静的心湖！污染！水！这两个字瞬间戳中了清风镇最敏感的神经！也是他肩上最沉重的担子！
“马！你人呢？！”张建国立刻拿出手机拨通秘书电话，语气异常严峻，“马上通知县环保局驻点监督组！请他们半时内务必带便携式水污染快检设备到污水处理厂工地南侧围挡外集合！就我收到了污染排放异常报告！有紧急情况！”
放下电话，张建国的目光紧紧锁定在那片渗水的围挡墙根。他掏出手机，对着渗水点、浸湿的泥地痕迹、以及远处工地围挡上“金瓯筑精品”的标语，连续拍了好几张清晰的照片！特别是那些黏稠的黑泥和隐约散发出的可疑气味，他要留下第一手证据！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原以为清风镇的风浪已经平息，没想到一片“为民造福”的施工围挡后面，一条新的污流，正在悄然渗出！这背后牵扯着什么？是施工疏漏？还是更深的猫腻？答案，必须在最短时间内揭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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