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番阵仗，这一番动静，倒真的惊得方知意怔立在帘场。
此时的街头正是人来人往，见状纷纷停下脚步围观起来，同时对着方知意评头论足。
方知意脸色煞白，却强撑着站直身子，声音虽轻却坚定：“婆婆，儿媳行医问诊，救人性命，自问无愧于心。女子病痛本就难言，若无人医治，难道要她们生生熬死不成？”
陈夫人冷笑：“你可真是牙尖嘴利！陈家娶你过门，是让你为我陈家开枝散叶相夫教子，不是让你在外丢人现眼！来人，把她给我押回去！”
粗使婆子们领命上前就要拉扯。
方知意抱紧药箱后退一步，眼中含泪却不肯就此屈服：“儿媳愿领家法，但求婆婆允我今日看完最后一位病人，刘家娘子难产，若延误诊治，恐有一尸两命之险……”
“还敢顶嘴？！反了了你！”
陈夫人怒极，抬手就要打：“别人生孩子同你有什么干系，这么多年了，也不见你自己的肚皮有什么动静！怕不是自己身子早就不干净了，才生不出孩子来吧？”
此话一出，看热闹的百姓更是炸了锅一样低声议论起来。
“真的假的？”
“难怪老陈家媳妇娶了十多年了也没个动静，隔壁家的子都快成亲了，陈家却连个苗都没有！”
“婆婆……”方知意气的指尖发抖，唇色发白。
她自己是大夫，怎会不清楚自己的身子如何？
不能生的，分明是她的丈夫。
可陈夫人为了颜面，硬是将这盆污水泼在她头上，甚至不许她辩解半句。
陈夫人见她沉默，越发咄咄逼人：“怎么？被我中了？我们陈家娶你过门真是倒了八辈子霉！今日你要么乖乖跟我回去，从此闭门不出，要么——”
她冷笑一声，“我就让你臭名远扬，看谁还敢来找你看病！”
杀人诛心。
陈氏知道方知意在乎什么，却偏偏要拿这一点来要挟她。
方知意觉得浑身发冷，如坠冰窟。
她一生积德行善，从未害过人，为什么还是有人不愿意放过她？
她下意识看向人群，却在人群的末尾，街角的一棵大槐树下看到了丈夫躲躲藏藏的身影，他不敢看她，甚至不敢现身！
方知意的父亲便是徐州城的名医，只是早早便去世，死前将她托付给好友陈家。
她与丈夫自便认识，知道他沉默寡言，一心只知道读书，还想着他人老实，对自己好就够了，钱可以慢慢挣，日子也会一变好，可她没想到丈夫的沉默和懦弱完全是因为惧怕自己那个强势的母亲。
她曾觉着他可怜，想用自己的一腔热血捂热他的心，她起早贪黑的做事，好让丈夫安心读书以考取功名，将来不再受婆婆的气，可他却在她外出的时候跟房中的丫鬟勾搭上了。
他对她下跪，扇自己耳光，发誓以后一定好好对她，可转就在婆婆故意刁难她的时候，当起了透明人。
如今更是这般，他站在远处眼看着自己的母亲逼迫自己，却不肯上前来露个面！
也好，也好……
她在此时感到了一丝庆幸，庆幸自己真的没有孩子，如果有了孩子，怕是去死，她都没有勇气。
况且，方才那个找她来求助的男人，见情况不对，早就慢慢地退出了人群，神色惊疑不定地看着她。
方知意知道，他是不愿意让自己给他的娘子施救了。
这样的男人，同她那懦弱的丈夫一样，宁可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妻子孩子去死，也不能坏了名声。
就在这一瞬间，方知意想了很多。
她突然觉得自己如今的坚持已经失去了任何意义，她望着济世堂门前的大柱子，眼神直勾勾的，她在想，要是她今日以死明志，会不会……
就在她心生死意之时，身边有人突然握住了她的手。
方知意转眸，对上云鸾冷静的双眸。
她没有什么，只是静静地看了自己一眼，就松开手走到百姓面前，对众人福了福身。
“请诸位叔伯婶娘、兄弟姐妹们，听女子一言。”
“女子虽不懂医术，却知道方大夫是个好人，听，她为城中家境不好的病人看病分文不取，深更半夜出诊从不推辞，可有此事？”
她声音清软，又兼生的貌美，一出现就让周围百姓不自觉静下来，仔细聆听她的话语。
待她完，人群陷入犹豫，半晌后倒真的响起了几声稀稀落落的“是”。
云鸾看向那些应声的百姓，有牵着孩子的男子，有背着箩筐卖东西的妇人，还有带着丫鬟逛街的夫人。
云鸾稍微庆幸，幸亏这济世堂旁边便是成衣铺子和脂粉铺子，聚集在这里的百姓也以夫人和姐为多。
“请诸位想一想自身，谁家没有母亲，谁家没有姐妹，谁家没有妻子女儿？那些妇人难以启齿的病症，以及生产时所遭受的痛苦，哪一样不是要命的难关？若因体面二字耽误病情，难道真要等出事了才后悔吗？”
此话一出，顿时有人收起脸上看热闹的表情，认真思索起来，特别是那些夫人和姐们，更是停下了脚步，将目光都投向了她和方知意。
她们脸上有惊讶，有探究，有佩服，也有不解，但更多的是震惊。
云鸾微微叹息。
前世她也是这般被季母欺辱，可那个时候，没有人来替她出头，当时她就想，她不能这样——当年无人为她撑伞，今生她定要做那个不仅为自己，也为所有同她这般遭遇的女子遮雨之人。
“这个世道，咱们女人想要活着本就比常人更艰难，两耳听闻的，都是对女子的偏见，不能随意出门，不能抛头露面，病了痛了还要忍着羞耻不能告诉旁人，更不能去光明正大的寻医问诊。
我不知别人如何，只知道今日若不是方大夫，我许就没了命……所以，我在此，也是想请大家设身处地的想一想，要是真的没了方大夫，咱们身体不舒服了，还能去找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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