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中秋节，月到中秋分外明。
老李婆想红柳了，一个人偷偷跑到大门外边，想给闺女打电话呢。
她颤颤巍巍地捧着老年机，用两个大拇指，轮番地去按老年机上那个绿色的键，嘴里声嘀咕着：俺按，俺按，俺使劲地按……
电话终于有了反应：
“俺娘？”
是红柳的声音。
“红柳……”老李婆哽咽着低呼了一声，便再也不出什么了，把老年机当成了对讲机，放在嘴边，光知道哭。
“娘，恁咋啦？谁欺负恁啦？”红柳焦急地大声问。
老李婆嘴唇哆嗦着，心里难受的光想哭。
今大老王忘了给她买她心爱的江米条了，她又委屈又难过。
“没啥，俺就是想恁爹了……”她抽噎着。
人常：衣不如新，人不如故。一千个不如先一个。
她的老李头对她向来可是千依百顺啊。
大老王呢，顶多算是千依九十九顺罢了，还差那么一丢丢。
门上秋风起，吹的她的白发零乱。
她揉着眼睛：“红柳啊，这都中了，俺心里舒坦多了。”
她抬眼忽然看见大老王从西边回来了，手里掂着一包江米条。
她心里又惊又喜——他终究心里还是有她的。
她的快乐和幸福，也就是一包江米条那么简单和纯粹。
她急忙把电话放进兜里，扭身进了院里。
哼，君子不食嗟来之食，她李姚氏可不吃哭来的江米条。
她打定主意回后院自己屋里，摆个梨花带雨、万般委屈的伤心脸儿给他瞧瞧，看他心疼不心疼！
……
老李婆吃了几块江米条就收了起来。
今是中秋节，中午伙房里肯定是美味佳肴，不能叫江米条占着肚子了，到时候干看着不饿，岂不是亏死了？
她正眯了眼，想要先打个盹，忽然“呯”地一声，混子一头撞了进来。
她吓了一跳，正要破口大骂，混子邪呼：“哎呀，老李，恁还不快去迎接着，金，金宝回来了……”
“金宝？”老李婆愣了愣，撒腿就往外面跑，边跑边乱邪呼，“俺的金宝在哪里？俺的心肝肉肉呵……”
她一口气跑到大门上，果然是陈福带着一个四五岁的毛蛋，正在和任闲打着招呼。
老李婆百米冲刺般地跑到陈福面前，喘着粗气，急的不出话来，两只枯瘦的老手胡乱挥舞着干着急。
陈福拉过那个毛蛋，叫那孩子：“陈飞，叫奶奶！”
“陈，陈飞？”老李婆盯着那毛蛋，满脸呆萌地问，“这不是俺的金宝吗？”
那孩子怯怯地抬头看着老李婆，叫道：“奶奶……”
任闲笑笑：“老李，恁仔细看看，这不是金宝是谁？”
陈福摸着金宝的头：“婶子，恁别怪俺，他的名还叫着金宝，大名叫陈飞，上幼儿园了。”
老李婆有些怅然，孩子被陈家领养了，当然没有再叫李金宝的道理。
人家还给她留零儿念想，名还叫金宝呢。
陈福掂着两箱东西：“婶子，俺们前两才回来看老人。想着咋的也得来瞧瞧恁老呢。”
老李婆欢喜地去牵金宝的手：“走，去俺屋里歇着。”
金宝任她牵着手，瞪着圆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东瞧西看着，一双眼睛忙不过来。
看来，他是完全忘记了敬老院。
院里的人都听金宝回来了，都跑出来跟着看。
陈志一家、公孙一家都在，唯独少了方一梅。
胖子嘀咕道：“那不是李金宝吗？”
樊兰忙瞪眼：“悄悄的，心里知道妥了。”
翔翔已经读学二年级了，却也不懂事，连跳带蹦地跑到金宝身边大声：
“嘿，叫俺看看，还是不是那个豁嘴李金宝？咦，嘴咋不豁了……”
“俺叫陈飞！”金宝轻轻推开翔翔争辩道，“不叫李金宝。”
“样，恁换个名字，俺就不认识恁了？”翔翔撇撇嘴，“俺偏要叫李金宝、李金宝、李金宝……”
公孙大娘忙拖开翔翔，扬手吓他：“恁个滕孩子，欠挨！”
大人们都和陈福亲热地打着招呼，金宝低头被老李婆牵着手往后院走。
陈志对陈福：“晌午不走了，搁院里喝两杯喷喷？”
陈福推辞不过，也就答应了。
陈志就叫樊兰去炒几个菜。
任闲忙去集上也买了几个肉食凉菜，喊着张英、老曾到老李婆屋里收拾一番，就在门上拼了两张桌子，搬来几把椅子，安排妥当。
老李婆就在屋里拉着金宝，把自己的零食都大方地全拿出来，金宝却摇摇头，都不爱吃。
老李婆又塞给他一个红包，里面有五百元钱——
这还是红柳走时给她的钱，也几乎是她全部的家俬。
陈福当然明白她的心意，也了解她的不易。
他坚决不要，和老李婆拉扯了半。
老李婆流着泪：“金宝就是俺的亲孙子，恁还能领着他来看俺，这份情意俺领了。这钱是俺当奶的心意，大过节的，不收下不中！”
陈福呆呆地和任闲对视着，任闲无奈：“那恁先收下吧。”
陈福只得接过来，先塞在衣兜里。
陈志和樊兰端着刚炒好的几个菜，摆放在桌子上。
公孙大娘又端来一盘卤猪蹄和一碟卤牛肉，公孙明掂着两瓶酒。
“来，都坐下……”任闲是主人，忙招呼着大家，挤着坐下。
金宝坐在陈福和老李婆之间，任闲和陈志、公孙明、樊兰、公孙大娘都围着坐了。
张英和老曾不肯坐，站在金宝身后逗着玩了一会儿，两人悄悄走了。
菜好酒香，一众人吃着喝着，感叹金宝离开竟已三年时光。
陈福先有了几分醉意，大着舌头：
“俺，俺家里都不叫俺爷俩来，怕，怕金宝知道了，他他他的身世不，不好……屁……话！金，金宝是个好，好毛蛋，俺，俺可不能忘本……”
公孙明竖起大拇指夸道：“是条汉子！”
老李婆光顾着给金宝夹菜，他面前的两个碗里都夹满了。
金宝把其中一碗推到她面前：“奶奶，恁也吃吧。”
这一声奶奶，叫的老李婆百感交集。
她觉得，金宝就是她的亲孙子。
……
陈福带着金宝走了，一院人都去送，都动情地嚷着：“再来啊……”
老李婆没有去送，人老了，再也禁不起这种离别的悲伤，她把自己关在屋里哭。
她拿起枕头，想靠在床头上眯一会儿，枕头下边却蓦然躺着一个大红包。
她打开一看，里面是一千元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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