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偏西时，蝉鸣渐渐歇了劲，院门口的老槐树把影子拉得老长，在青砖地上铺出一片斑驳的凉荫。叶辰搬了张竹躺椅放在树荫里，刚躺下没两分钟，秦淮茹就抱着槐花走了过来，额头上还沾着点面粉——准是刚从厨房腾出手。
“叶辰，帮我看会儿槐花呗？”秦淮茹把怀里的丫头往他跟前送了送，脸上带着点歉意，“许大茂那口子又来借酱油，我得回去盯着锅，不然面条该坨了。”
槐花穿着件粉色褂子，梳着两个羊角辫，眼睛圆溜溜的，看见叶辰就张开胳膊要抱。叶辰笑着坐起来，把她接过来放在怀里，姑娘立刻熟练地往他胸口蹭了蹭，手揪住他衬衫的扣子玩：“叶叔叔，讲故事。”
“行啊，”叶辰挠了挠她软乎乎的头发，“想听啥？上次那只偷油的老鼠，要不要再听一遍？”
槐花咯咯笑起来，把脸埋在他颈窝里，奶声奶气地应：“要听要听，还要听猫抓老鼠。”
秦淮茹看这光景，松了口气：“那我先回去了，晚饭前过来接她。”着又叮嘱槐花，“乖乖跟叶叔叔待着，不许胡闹啊。”
槐花挥挥手，眼睛却盯着叶辰手里不知何时摸出来的弹珠，早把妈妈的话抛到了脑后。
叶辰重新躺好，让槐花趴在自己胸口，一边慢悠悠地晃着手里的弹珠，一边给她讲老鼠偷油被猫追得团团转的故事。姑娘听得入迷，嘴里时不时冒出一两句：“老鼠坏！”“猫加油！”，奶声奶气的声音混着槐树叶的沙沙声，倒比收音机里的戏曲还动听。
院门口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破了这份清静。许大茂挎着个军绿色的包，脸上带着点不怀好意的笑，正往院外走，看见叶辰，脚步顿了顿，故意提高了嗓门：“哟，叶辰，这日子过得舒坦啊？抱着孩子享清福呢？”
叶辰眼皮都没抬，漫不经心地应：“总比某些人没事就往领导那儿钻强。”
许大茂脸上的笑僵了一下，随即又挂起来，凑近两步，压低声音却故意让周围几户开着窗的邻居听见：“我可没闲工夫享福，刚去街道办递了封信——有些人啊，表面上看着像个好人，背地里净干些占公家便夷事，我这也是为了集体，不得不举报。”
槐花被他突然放大的声音吓了一跳，往叶辰怀里缩了缩，声：“叔叔凶。”
叶辰皱了皱眉，把槐花往怀里紧了紧：“许大茂，有话就，别吓着孩子。你又举报谁了？”
“谁？还能有谁？”许大茂撇了撇嘴，眼神往刘海中家的方向瞟了瞟，“就咱院那刘海中，仗着自己是个组长，偷偷把厂里发的劳保手套往家拿，前阵子还把仓库里的旧木料扛回来搭鸡窝，这不是损公肥私是什么？我可都记着呢，一笔一笔写在信里了，就不信治不了他！”
这话一出，隔壁王大妈从窗户探出头来：“大茂，你这话可不能乱，老刘虽脾气冲零，也不至于……”
“我乱？”许大茂立刻梗着脖子喊，“王大妈您是没瞧见，上礼拜三傍晚，他扛着那根松木回来，我亲眼看见的！还有劳保手套，他儿媳妇手上戴的那副，跟厂里发的一模一样！”
正着，刘海中家的门“哐当”一声开了，刘海中穿着件白背心，手里攥着把蒲扇，脸涨得通红地冲出来：“许大茂！你个龟儿子在这儿嚼什么舌根！我拿木料是经组长批准的，是修院里的篱笆！劳保手套是我自己买的，你少血口喷人！”
“批准？谁批准的？有字据吗？”许大茂冷笑，“你当我没问过仓库管理员？人家根本没这回事！刘海中，你敢让街道办的人来搜搜你家鸡窝？看看那木料是不是厂里的！”
“你敢！”刘海中气得发抖，抡起蒲扇就要打过去，被闻声出来的几位邻居拦住了。
“行了行了，有话好好，动手像什么样子！”
“就是，都是一个院的，至于闹到街道办去吗？”
叶辰抱着槐花坐起来，姑娘被这阵仗吓得有点懵，紧紧搂着他的脖子。他拍了拍槐花的背，对吵得面红耳赤的两人：“许大茂，你老刘拿木料，得有证据；老刘，你经批准，也得拿出凭证。在这儿吵没用，真要闹到街道办，让他们来查不就清楚了？”
许大茂眼珠一转，得意地扬了扬手里的包：“我当然有证据！信里附了我画的木料尺寸，跟厂里少的那根对上号！还有手套，我也写了型号，一查便知！”
刘海中喘着粗气，梗着脖子喊：“查就查！我怕你不成！我这就去找厂长开证明，看你这诬告的人怎么收场！”着甩开众人，怒气冲冲地往外走。
许大茂看着他的背影，撇了撇嘴，又瞥了眼叶辰，阴阳怪气地：“还是叶辰你聪明，抱着孩子不掺和，不像某些人，占了便宜还想装清白。”
叶辰没理他，只是低头哄着怀里的槐花：“不怕不怕，叔叔在呢。”槐花这才敢抬起头，声问：“刘爷爷吵架了吗？”
“大人瞎嚷嚷呢，”叶辰捏了捏她的脸，“咱不管，继续讲故事好不好？”
许大茂见没人搭茬，自觉没趣，哼了一声，挎着包趾高气扬地走了。院门口渐渐安静下来，邻居们却没散去，三三两两地议论着：
“老刘真会拿公家东西？我瞅着不像啊……”
“许大茂也不是啥好东西，上回还偷换了我家的煤球呢……”
“这事闹到街道办，咱院又得出名了……”
叶辰没掺和这些议论，只是抱着槐花躺在凉荫里，继续讲未完的故事。阳光透过槐树叶的缝隙，在他和孩子身上洒下细碎的光点，槐花的呼吸渐渐平稳，没多久就趴在他胸口睡着了，嘴角还挂着浅浅的笑意，大概是梦到了故事里那只被猫追得团团转的老鼠。
他轻轻拍着槐花的背，听着远处隐约传来的蝉鸣和邻居们的低语，心里却在琢磨许大茂那封举报信。刘海中这人是爱摆官架子，可要损公肥私，倒真没亲眼见过。许大茂向来爱搬弄是非，这次怕是又想借着举报踩别人一脚——毕竟刘海中总在院里指挥这个指挥那个，早就有人看不顺眼了。
正想着，秦淮茹端着个碗走了过来，看见睡着的槐花，放轻了脚步：“没闹你吧？”
“乖着呢，刚睡着。”叶辰心翼翼地把孩子递给她，“院里刚才吵了几句，许大茂举报刘海中拿公家东西。”
秦淮茹皱了皱眉：“许大茂又折腾啥？老刘那人虽然犟，应该不至于……”她低头看了看怀里的女儿，叹了口气，“这院里头啊，就没几安生日子。”
叶辰笑了笑：“随他们闹去，查清楚了自然有分晓。你快回去吧，面条该凉了。”
秦淮茹点点头，抱着槐花往家走，走到门口又回头：“晚上包了饺子，给你送一碗过来。”
“成，谢了。”
秦淮茹走后，叶辰重新躺回竹椅上，老槐树的叶子又沙沙响起来，像是在些什么。他望着头顶的蓝，心里忽然觉得，这院里的事就像这树荫，看着乱纷纷的，可一阵风过，该散的总会散，倒是怀里残留的槐花的体温，和那声软软的“叶叔叔”，来得更实在些。
日头彻底落下去的时候，刘海中跟着两个穿制服的街道干事回来了，手里拿着张纸条，脸色还是难看，却比出去时硬气了不少。许大茂也被喊了回来，站在一旁，脸上的得意劲儿没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脸不忿。
“查清楚了！”刘海中举着手里的纸条，冲着院里喊，“木料是厂里批准修篱笆用的，这是厂长签字的条子！劳保手套是我托人从供销社买的，发票在这儿！许大茂，你这诬告的账，咱得好好算算！”
街道干事也对着许大茂：“许同志，没有证据可不能乱举报，这次就算了，下次再这样，可要按诬告处理了。”
许大茂涨红了脸，嘟囔了几句“我也是听别人的”，灰溜溜地回了家。
一场风波总算平息，邻居们也各自回了屋。叶辰躺在槐树下，看着边的晚霞一点点染红云层，嘴角忍不住勾了勾。这院里的热闹，来得快，去得也快，倒是这槐荫下的凉，和怀里短暂的暖意，让人觉得踏实。
夜里，秦淮茹果然送来了一盘饺子，韭菜鸡蛋馅的，还冒着热气。槐花已经醒了，跟在妈妈身后，举着个剥好的蒜瓣递给叶辰：“叶叔叔，吃。”
叶辰接过来，塞进嘴里，辣得微微皱眉，心里却暖烘烘的。他想，管他什么举报不举报的，日子嘛，不就是这样，有吵吵闹闹，也有这样热乎乎的饺子和孩子的笑脸，才有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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