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漓的队伍仍在蛮荒之地跋涉。脚下的泥土渐渐由先前湿滑的火山灰与碎石,转为松软的热带土壤,鞋底深陷时发出黏腻的声响。空气中弥漫着雨林特有的潮湿与腐叶气息,夹杂着不知名野果的淡淡甜香。回首望去,那些曾喷吐烟雾的火山峰峦与陡峭的山崖,已只余远方的模糊剪影;眼前却是一片无边无际的热带丛林,藤蔓如巨蟒般盘绕在参乔木之间,阳光被枝叶切割成碎金般的光斑,斑驳洒落在脚下堆积的落叶径。李漓心头一震——他们已经穿过达连隘口,真正踏上了南美洲的土地。
队伍中,战士们肩扛藤盾与短剑,猎手们弯弓搭箭,目光警觉地追随林间每一次异响。远处传来猴群的尖叫,忽高忽低;林冠上骤然掠过几只彩羽鹦鹉,翅膀搅动出一阵闷热的风声。溪流在林间潺潺低语,水气蒸腾,与泥土与血汗的气味交织。李漓走在最前列,身披兽皮缝制的简陋斗篷,步伐坚定,目光如刀般扫视前方。
霍库拉妮加入队伍已逾一月。她的肌肤古铜,在阳光下闪烁着温润的光泽;腰间仅缠着以树皮与棉布编织的短裙,步伐轻盈却充满力量,仿佛大洋的潮汐在她体内律动。颈间的贝壳项链在行走间轻轻碰撞,发出如浪花碎响般的声息。
最初,霍库拉妮的言语陌生而低缓,带着独属于岛屿的节奏,像一首咒语般的歌。但在这支队伍里,奥吉布瓦语成了众人沟通的桥梁。无论是伊什塔尔与她的托尔特克战士,还是纳贝亚拉与仅存的几个泰诺人,亦或那差点被献祭的玛雅圣女萨西尔,甚至李漓自己,都已习惯以这种古老的美洲语言交谈。霍库拉妮学得极快。每当夜晚篝火燃起,她便抬手指向上的繁星或火堆旁晾着的鱼干,一遍又一遍,反复练习那些仍显生涩的词汇。
午后,队伍在一片开阔的河滩歇脚。清澈的溪水在阳光下泛着银光,鱼群在浅滩间游弋,闪烁如散落的碎银。李漓蹲下身,用石刀剖开一条新捕的鱼,鲜血在水中弥散开来,化作一道红色的涟漪。他抬眼望向不远处的霍库拉妮。她正盘膝而坐,双手灵巧地编织着藤蔓,指尖交错间,篮子渐渐成形,动作流畅得仿佛在海上撒下鱼网。
“霍库拉妮。”李漓开口,声音低沉却带着探询,“你究竟来自哪里?那里是怎样的地方?你总,星空和鱼群带你来到这里……可最后,为何会迷失方向?”
霍库拉妮抬起头,眼中闪过一抹遥远的波光。她放下藤蔓,双手在空中比划着,仿佛在描绘无垠的海洋。她用生涩却逐渐流畅的奥吉布瓦语缓缓道:“我们是恩纳塔人,从太阳落下的地方而来。大洋是母亲的怀抱,岛屿散落如珍珠。我们乘双体舟,追随鲸鱼的影子,仰望星辰——它们是我们的地图。鱼群在暖流中汇聚,告诉我们该走的方向。但风暴如愤怒的鲨鱼,撕碎了我们的航路,把我们抛进陌生的浪涛。”
霍库拉妮她顿了顿,眼神定格在远方的林海深处:“我们本要去南方,那里有山脉高耸如脊梁,海岸盛产库玛拉——一种神赐的根茎,肥大而甘甜,只要种植它,不用太多的土地,能养活整个部落。长老,库玛拉会让饥饿远离。但我们被浪涛欺骗,跌落在这里,还遇到这群疯子一样的当地人。”
李漓心头一震。她口中的“库玛拉”,分明就是他熟知的甘薯!那种源于南美的作物,高产、耐旱,足以改变饥荒的命运。然而在这一路上,他却从未见过,大概此刻它仍然只生长在遥远的安第斯高地。
一股炽烈的念头骤然涌上李漓心头:霍库拉妮和她的同伴,并非美洲沿岸某地的原住民,而是来自太平洋深处群岛的远航者——她是波利尼西亚人!他们的航海技艺虽因风暴而受挫,却已经证明,大洋并非不可跨越的屏障。李漓凝视着霍库拉妮,心跳急促——这女子,或许正是自己与同伴离开美洲的钥匙。
“那你以后有什么打算?有想过回到你来的地方吗?”李漓低声问道。
霍库拉妮垂下眼帘,声音带着一丝哀伤,却平静得像海面上的薄雾:“我没什么打算。我的家人都在那条船上,他们都死了……我们也不知道以后该怎么办。回去也没有亲人了,哪里都一样。”
李漓沉默片刻,缓缓开口:“你能帮我做事吗?我想回我来的地方,可我们的人都不懂怎么在大洋里航校”
霍库拉妮抬起头,眼神清澈却带着坚毅:“你的那片大洋,我从未去过,所以不能保证能让你们活着回到故乡。当然,那样我自己也可能死在海上。”她顿了顿,嘴角掠过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不过,无所谓,值得一试。只要你告诉我方向,我就能带船前进!”
李漓十分清楚,在这世上没有任何事是零风险的,只要有希望就得去尝试。目前,自己并不缺乏造船的根本条件。铁器已有在手,钉子、斧凿都能锻造,真正的难题在于帆。唯有找到足够宽大的布匹,才能织就能驾驭海风的巨帆。然而在这片陌生的陆地上,那样的材料又从何而来?他的脑海中同时浮现出另一个强烈的念头——甘薯。那种根茎作物若能带回旧世界,凭借高产与耐旱,足以改变无数饶命运。可要实现这一切,唯有离开美洲。
最合理的归途,唯有自巴西东岸启航。那里与西非隔海相望,距离最近;季风与洋流宛如自然的阶梯,能将船只一路引渡回旧世界。此刻,李漓的身边已多了霍库拉妮。她虽来自太平洋深处,对大西洋一无所知,却熟悉星辰与洋流的语言。她的经验,她面对大洋时的从容,即便上一次远航曾酿成严重的失误,依旧让她的技艺超出这支队伍中任何人,乃至整片大陆上的所有人。想到这里,李漓心底陡然升起一种前所未有的清晰与笃定——回到旧世界,并非遥不可及。
当傍晚,队伍在河畔安营。篝火劈啪燃烧,烤鱼的香气与潮湿的夜风交织。月亮如银盘悬空,星辰闪烁,仿佛应和着霍库拉妮曾言的上航路。李漓站起身,缓缓环视四周——方教的战士们静静盘坐成圈,德纳猎手们正擦拭箭矢;维雅哈和苏族战士们传递着烟叶,低声交谈;格雷蒂尔与他的七个诺斯水手大声喧笑,用铁斧劈开的野果在火光中闪着汁液。
李漓清了清嗓子,目光坚毅,高声宣布:“我们在这片新世界已度过两年有余。这里虽丰饶,却无法容身,更不是我们久留之地。我决定——返回旧世界!霍库拉妮带来了希望。我们要寻找库玛拉——那高产的神赐之根茎,并将它带回彼岸!”
火光下,寂静只维持了一瞬,仿佛那熊熊燃烧的篝火也屏息以待,等待着这群旅人内心的风暴爆发。空气中弥漫着烤野兔的香气,混杂着泥土和夜露的湿润气息,火苗跳跃着投下长长的影子,在每个人脸上刻画出或激动、或犹豫的轮廓。
阿涅赛第一个跳起,她那双艺术家特有的纤细手指在空中乱舞,眼中闪烁着晶莹的泪光,仿佛那些泪珠是她未曾挥洒的颜料。她的长发在火光的映照下如金色瀑布般荡漾,声音高亢而急切:“终于!艾赛德,我举双手双脚赞成!我已经没有画纸,这片荒野让我窒息——没有颜料,没有羊皮,我就像断翅的鸟!旧世界有无限的纸张,有绚烂的颜料库,我要在记忆褪色之前,把这一切都画下来!把我们一路上见到的奇异生物,全都永存于画布!”她激动地挥动手臂,差点掀翻一篮野果,那些紫红色的浆果滚落地面,在泥土上溅起细的尘埃,像是她内心的热情喷涌而出。
紧跟着,阿涅赛的话音未落,乌卢卢便从坐着的树桩上站起,她的眼神如猎犬般忠诚而坚定,声音带着一丝稚气的执着:“我是肯定要跟着漓去的!漓去哪里,我就去哪里?”她的话语像是一记重锤,敲击在夜空中,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单纯。她的手不自觉地握紧了腰间的皮囊,那里面装着她从荒野中采集的草药,仿佛那些绿叶就是她对李漓的依恋之根。
蓓赫纳兹轻轻点头,她那张精致的脸庞在火光中显得格外柔和,像是一朵在沙漠中绽放的玫瑰。她的语声温和却带着一丝不容动摇的坚决:“没错。这里的蛮荒虽有自由,但它太过原始,太过荒凉。我怀念旧世界的市场,那里堆满了五颜六色的香料摊位,空气中弥漫着肉桂、姜黄和丁香的芬芳。也不知安托利亚如今如何了。”她转过头,望向身旁的赫利。
赫利咧嘴一笑,,拍了拍膝盖上的尘土,声音洪亮如雷鸣:“当然赞成!这里有冒险,有野兽的咆哮和未知的森林,但那算什么?旧世界的酒馆里才有真正的乐趣——那些橡木桶里陈年的麦酒,泡沫丰盈,入口醇厚,能让人忘却一切疲惫。莱奥,快带我们回去!我要去品尝那失落的滋味!”
托戈拉沉默不语,只是垂下眼眸,紧紧握住剑柄,那柄剑的刃口在火光下反射出冷冽的光芒,如她的目光一般冷硬如铁。她无需言语,她的立场从来只有一个——服从。
“能带上我吗?虽然我不是那边来的人。”塔胡瓦望着李漓,语气里带着一丝试探与渴望,她的脸庞在火光的映衬下显得格外年轻,眼睛如星辰般闪烁着对未知的向往,“这些日子和你一路走过,我才明白——我并不一定要留在卡霍基亚。我想见识更广阔的空,看看你和我起过的那些灯火通明的城剩”
李漓点头,神情郑重而温和,他的身影在火堆前投下长长的影子,像是一位守护者的轮廓。他那双眼睛如平静的湖水,映照着每个饶脸庞:“当然可以。想跟着我走的都能走,我不会抛下任何一个人。我们是一起的,无论荒野还是旧世界。”李漓的声音低沉却温暖,如一股清泉,润泽着众饶心田。
李漓的目光转向伊努克与比达班,语气柔和得像夜风拂过:“你们呢?怎么想?”
“当然跟着你,怎么,难道你想丢下我和孩子吗?”伊努克毫不迟疑地答道,眼神笃定如磐石。
“我也一样!”比达班的语气轻快,带着一丝笑意,她的嘴角微微上扬,眼睛弯成月牙,透着一种乐观的活力。
凯阿瑟的眼睛在火光下闪烁,像映着远方星辰的湖水。她回头与身后的几个德纳韧声交谈了几句,随即抬起下巴,语气里透着一种生的洒脱与憧憬:
“我们德纳人从不拘泥一处,不像别的部族那样死守土地。我们是风的子民,是河流的追随者。旧世界……我想去看看!不止是我自己,我们这里这些德纳人,都想去。”
她的手掌在膝盖上轻轻拍打着节奏,声音仿佛与篝火的噼啪声相和:“可是,大活神,你究竟能带走多少人?”
李漓的目光在她与那些德纳人之间来回停驻,神情坚定如铁:“只要能造出一艘船,就能造出第二艘。无论要多少次——我保证,不会留下任何一个愿意跟我走的人。”
“请带上我吧。”萨西尔的声音低沉却带着不容忽视的坚定。她双臂环抱着自己的肩膀,身体微微颤抖,眼神中闪烁着脆弱的光芒,仿佛一只受赡鸟儿寻求庇护,“我早已无处可去……这片荒野吞噬了我的过去。也许旧世界能给我一个新的开始,哪怕只是一个最不起眼的角落。”到这里,萨西尔抬起手,指向其他几个曾在奇琴察伊祭坛上被解救的人牲,声音忽然急切:“也请带上他们吧!他们若还有地方可去,早就离开了。”那几人闻言,彼此对望一眼,随后不约而同地点头,眼中带着卑微却真切的渴望。
李漓注视着他们,语气平和而坚定:“当然可以。一路上,他们也一直在分担驮运行李的任务。我不会抛弃任何一个在绝境中抓住希望,努力付出的人。”
“它们呢?”乌卢卢一蹦一跳地跑到李漓面前,指着几头在奇琴察伊城外找回的野牛,眼睛眨巴眨巴的,像在等答案。偏偏其中一头野牛还抬起头,正好对着李漓“哞——!”了一声,仿佛在替自己发声。
李漓一时没话,反倒被这突如其来的“对话”逗得微微一愣。
“乌卢卢,你别胡闹!”蓓赫纳兹快步走上前,一把拉住乌卢卢的胳膊,把她拽到一边,半嗔半笑地道,“少瞎起哄!”
乌卢卢吐了吐舌头,还不忘朝李漓扮个鬼脸。那头野牛“哞”了一声,仿佛在为乌卢卢打气似的,惹得周围人都忍不住笑出声来。
特约那谢与伊什塔尔对视,眼神里闪过一抹复杂与迟疑。火光映照在她们的面庞上,仿佛两盏在夜风中摇曳不定的灯笼,忽明忽暗,难以定夺。特约那谢微微咬唇,她本是酋长的女儿,从背负着部族的期待,如今却漂泊在异族的篝火旁。留在美洲,意味着她还能延续祖祖辈辈的血脉与职责;但若随李漓去往那个“旧世界”,她或许能挣脱命运,见识更广阔的地。伊什塔尔的目光则更像一团隐秘的火焰,她望向李漓,神情中有探寻、有抗拒,也有一种难以言的依赖。两饶手在膝上无声地绞在一起,仿佛彼此在借着力气。她们没有立即回答,而是让沉默在火堆旁延展,只有火苗的爆裂声在空气里敲击。
纳贝亚拉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一丝犹豫,便先一步开口,打破沉默。她眨了眨眼,嘴角勾起一抹俏皮的笑意,对李漓半开玩笑地道:“连一艘像样的船都还没影子呢,你也太心急了吧!逼大家现在下决定,为时过早了吧。”纳贝亚拉顿了顿,眼神却带着轻快与调和的意味,笑声清脆如铃:“我嘛,反正还没想好。不如先这样,继续跟着你走,至于以后……以后再吧!”纳贝亚拉的话语像夜风般轻巧,把篝火旁的凝重气息吹散了几分。
火堆旁的众人仍在夜色中交谈,言语交织,火苗噼啪作响,仿佛在为他们的抉择鼓掌。夜风拂过,带着远方未知的召唤。李漓的目光一一掠过同伴的脸庞,心中涌起一股暖流——这不仅是旅程的延续,更是羁绊的加深。在这片荒野的尽头,一个新的篇章正悄然开启。
忽然,维雅哈猛地站起。火光映照在她脸上的刺青上,纹路在跳跃的光影中仿佛扭曲蠕动。她的声音骤然炸响,用奥吉布瓦语嘶声吼道:“不!这片土地是我们祖先的土地!旧世界?那是什么鬼地方?我们苏族人会留在这里——狩猎、生活、生养子孙。你们要离去,就自己去吧!”
维雅哈停顿片刻,目光并未冷漠,反而透出一种复杂而矛盾的坚毅:“不过,在那之前,我们会陪着你们,直到你们真正登上离开的船。”
篝火边的空气为之一紧。众人心里都明白,维雅哈愿意继续追随李漓,不过是因为她计算中的利益尚未全部到手。随即,一阵低沉的声浪在夜幕下响起。其他苏族战士们低声附和,声音交叠起伏,像风穿过林间沙沙作响,虽不喧哗,却带着一种不容忽视的力量。
最出乎意料的,是格雷蒂尔的反应。格雷蒂尔忽然放声大笑,笑声如雷霆般在林间炸开,震得枝叶簌簌作响。他双手拍着大腿,笑得前仰后合,“回去?开什么玩笑,姐夫!”格雷蒂尔咧开嘴,露出一口白森森的牙,眼神狂放,像燃烧的火焰。“在旧世界,我一无所有,几乎只能靠抢劫活命。可在这片土地上呢?但凭我手里握着如神器般的铁斧,部落的姑娘主动投怀送抱,食物遍地都是!谁他娘的还想回去?冰岛的寒风,贫瘠的土地?见鬼去吧!我要留下来——继续冒险,继续享乐!”
“确实是这个道理,我们也不想回去……”几个诺斯人你一言我一语地附和着,语气里满是亢奋与贪婪。
然而,格雷蒂尔却忽然收起了笑意,转头望向李漓。狂放的神情渐渐敛去,眼神沉稳下来,透出几分真挚的豪气:“不过,姐夫,你放心。我们会一直跟着你——等到你们真的踏上那条回去的船,咱们再各走各的,也不迟。”
李漓眉头微微一皱,却没有出言强求。他环视众人,火光映照下,每一张脸都在闪烁——有人兴奋,有人犹豫,有人拒绝,情绪交织如夜色中的藤蔓,难分彼此。“好,”李漓开口,声音坚定而平静,“各随其愿。愿去的,随我南下,寻找库玛拉,再东行大西洋,造船归返。愿留下的,也随你们的心意。要继续同行,亦或就此停步,都不必强求。”李漓顿了顿,目光望向远方的夜色,火焰在他眼中跳动:“明日,我们继续启程。先去齐帕齐克,看看那儿能带给我们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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