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少云眼中锐光更盛，指尖凝在榻几上，语气沉凝如冰：“得具体些。这‘势’要借哪一处，这‘诛心’又该如何下手？本宫要的不是空泛道理，是能让方允娴痛彻心扉、再不敢妄动的实打实法子。”
崔嬷嬷往前挪了半步，低声道：“其一，借规矩之势。大殿下孝期百日，按宫规，后宫嫔妃需素服守制，不得宴乐邀宠。贵妃今日虽未设宴，却假借议事为由，将陛下邀去翊坤宫，已然犯了忌讳。”
“有违礼制，可让礼部上折。”崔嬷嬷一言点醒，余少云昏沉的脑子瞬间清明，“只须照实禀明：大皇子孝期百日，贵妃以议事为名私邀圣驾入翊坤宫，触犯‘守制期间禁私请邀宠’的宫规。这份急功近利的轻狂、藐视规矩的傲慢，陛下即便想护，前朝闹开了，他也无从偏护。”
“娘娘英明。”崔嬷嬷躬身恭维。
余少云却皱起眉头：“这法子虽能挫她锐气，却只得惩，不足以让她彻底安分。”
“娘娘所言极是。”崔嬷嬷躬身更甚，语气愈发谨慎，“老奴要的这诛心之策，才是打压贵妃的关键。”
“快。”余少云催道，指尖不自觉收紧。
崔嬷嬷语气平缓却字字切中要害：“娘娘，贵妃最看重两样，一是陛下的恩宠，二是方家的颜面。方家是陛下母族，向来多得顾念。他们本该感恩戴德、谨守本分，为陛下分忧，可这些年仗着圣母皇太后的遗泽与陛下的念旧，行事愈发张扬，早已没了分寸。”
余少云眼中精光骤闪，当即道：“一会就给本宫父亲递话！就方家借贵妃之势妄行无忌，如今更敢在大皇子孝期触逆礼制，让他着人彻查方家明暗产业与结交之人，务必拿到真凭实据，再不动声色递去御史台。本宫倒要看看，铁证在前，陛下还能不能护得住这恃宠而骄的方家！”
“娘娘思虑周全，老奴佩服！首辅大人查外戚本就名正言顺，再借着贵妃孝期逾矩的由头，更是师出有名。待真凭实据递到御史台，前朝必然震动，陛下既要顾全礼制纲纪，又要安抚群臣，便是想护着方家，也得掂量轻重。这一遭，定能折了贵妃的气焰，断了她的依仗，让她再不敢对娘娘有半分不敬！”崔嬷嬷恭谨地道。
主仆俩又商议了一会，崔嬷嬷便道：“老奴让李树荫明儿出宫一趟，把娘娘的话，一字不差的禀报给首辅大人。”
“去吧。”余少云又靠回引枕上，眼帘半垂，这些日子没有歇息好，她还是觉得疲惫。
崔嬷嬷悄声退了出去，换吟芳进来伺候。
两日后暮春的晨光透过宫墙，将御书房的飞檐染得透亮。早朝刚散，萧浔便带着一身朝会的沉肃气息返回殿内，案头早已由内侍规整好新递上来的奏折，叠得整整齐齐。
这两日宫闱内外看似平静，实则暗潮涌动，李树荫出宫，将余少云的话一字不差禀报给了首辅。
礼部那边，也终于将斟酌妥当的奏折呈了上来，恰好与中宫的谋划形成呼应。
御书房内檀香依旧氤氲，光线透过雕花窗棂洒在案头那叠奏折上，映得殿内愈发静谧。
刚结束朝会的萧浔换了身着常服，端坐在龙案前，指尖捏着朱笔，眉宇间还凝着几分倦意，却依旧眼神清明，逐本翻阅，不曾有半分懈怠。
“陛下，淑妃娘娘特意让人在御膳房寻了新方子，做了这椰香茯苓糕。是这方子温润不腻，还能健脾安神，想着给陛下换换口味，您尝尝？”刘永顺轻手轻脚地走近，捧着描金漆盘，盘中的糕点透着淡淡的椰香，表层撒了层细白的椰蓉，模样精致，与宫中常见的糕点截然不同。
多年随侍让他知道，萧浔近日因丧子之痛心绪郁结，淑妃娘娘这番寻新方子做糕点的心意，既显用心又不张扬，便特意选在此时呈上来。
萧浔本没什么胃口，但看糕点模样新奇，到也乐得尝一尝，拿起银签插了一块糕点，入口是淡淡的椰香，清甜不齁，紧接着茯苓的绵密温润，味道是相当不错。
眉宇间的倦意因美味而稍减，他轻声笑道：“还是爱妃会吃。”
刘永顺连忙躬身回话：“淑妃娘娘也是记挂着陛下身子，特意让御膳房的琢磨了好几日才定下的方子，能得陛下认可，娘娘知晓了定然高兴。”
“她素来用心。”萧浔笑赞了一句，又吃了几块糕点，才继续批阅奏折
这本奏折正是礼部呈上来的，开篇并未直言弹劾，只字斟句酌地提及“嫡长子百日孝期，乃皇家至重之仪，宫规明定‘守制期间，后宫不得私请邀宠’，为正礼制、杜渐防微，恳请陛下重申规矩，令六宫一体遵行，以慰嫡子在之灵”。
字里行间虽未点出“贵妃”二字，可萧浔何等通透，瞬间便明白礼部的深意。
前几日他去翊坤宫一事，虽是方允娴以“议事”为由相邀，可在嫡子孝期这个敏感时候，确实落了话柄。
礼部不敢直接弹劾贵妃，更不敢指责帝王，只能以“重申规矩”的方式旁敲侧击，既尽了礼部执掌礼制的本分，又给足了他台阶。
萧浔指尖缓缓划过奏折上的“嫡长子”“正礼制”等字眼，眸色不自觉沉了下来。
烁儿是他与余少云的嫡长子，曾经是他寄予厚望的储君人选，可惜烁儿生下来就病弱，让他不得不收回这份厚望。
可纵是如此，骤然离世仍是锥心之痛，他本就因丧子之痛心绪难平，此刻被礼部这般委婉提醒，才惊觉自己一时的疏忽，竟让方允娴的“邀宠”触碰到了这般敏感的底线。
这何止是方允娴不知分寸，更是他这个帝王没能守住嫡子孝期的肃穆。
“朕失察了。”萧浔叹了口，语气满是懊恼，但对方允娴愈加的愠怒。
她明知烁儿是嫡长子，明知孝期肃穆，却偏偏选在这个时候邀他前往，分明是急于邀宠，连最基本的分寸都没了，甚至让他落了个“重私情、轻礼制”的话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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