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改于10.7 番茄原创
“爱如潮水”改作“思如潮水”，用来形容美近来的状态再贴切不过。四月本就是个容易引人思绪翻涌的季节，她脑子里总被往事占着，连上下班坐公交时，记忆都会一段段冒出来回放，为此提前下车或是坐过站的事，已经发生过好几回了。
上个月才刚去港城靓家住的美母亲，清楚三女儿有这个走神的毛病，所以每次打来电话收尾时，都不忘叮嘱她：在车上千万别低头胡思乱想，更别像以前那样背诗。。。”她就怕中途司机突然急刹车会出意外。
背诗本是美学生时代的事，母亲会特意提这事叮嘱她，源于之前一次吃饭时的插曲。
当时美母亲突然问女儿“锄禾日当午”的作者，美恰好答了上来，母亲满意地点点头，又接着问《回乡偶书》的作者。美张了张嘴没想起答案，她母亲便立刻脱口而出：
“这都不知道？是贺知章！你妈我连全诗都能背——‘少离家老大回，乡音无改鬓毛衰。儿童相见不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来。’你妈厉害吧？”
美点点头：“比女儿强，我现在连几首唐诗都背不出了，看来上下班路上得背背唐诗了。”
“路上背诗不安全，美母亲提醒道，“你早上起来做家务的时候不能背?随后，她又背起了陈子昂的《登幽州台歌》。
看着不话默默吃饭的女儿，一旁的美父亲干咳两声给老伴直使眼色，老爷子还以为女儿难堪了。其实那会儿美在想，让母亲学背诗也不错，一来转移她思亲的痛，二来不定能改掉她好唠叨的毛病。
美发现，她母亲好唠叨的毛病老了越发严重了，美父亲最烦她妈这点，一般都出门买菜、闲遛或关紧自己房门躲避。每次回家，美听母亲重复了不知多少遍的往事，虽然无比头疼也不时点头附和如第一次听到。
近两年，她母亲的腿脚不大灵活，不象她父亲还能出门转转，每除了烧饭和收拾家，就是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剧，心里的事多了，跟前又没个话的，总怕她憋出毛病来，所以比起妹妹靓，美看上去更有耐心些。
不过自打丈夫黎远山和二姐方莉离开后，美不再有耐心听母亲抹泪重复不堪回首的那些烦心事，这就好比重创后被人一遍遍往疮口上撒盐。
美父亲也时常敲打老伴少在女儿眼前唠叨，但根深蒂固的习惯不是一下能改掉的。过后没几，美母亲照样无顾及的在女儿面前起来，有时哭抹泪的，毫不理会父亲的呵斥制止。
大多时候，美虽难受不耐烦，也还应付听听。有一次，她母亲又提起三女婿黎远山以往不得她心意的事，美终于爆发了，“妈！”她猛地把筷子拍在桌上，眼泪瞬间涌了上来，“你能不能别了！他都走了，你还这些有什么用！你知不知道，你每次这些，都让我很难受！”
美母亲立刻停止了唠叨，但还嘴硬的，“我就提下这事，又没别的”。美父亲赶紧拉了拉美的胳膊，低声“你妈不是故意的”，可美已经听不进去了，她呼一下站起来抓起包就跑出了房门，任由眼泪砸在冰冷的地面上。
她拦了辆出租车，报了自己家的地址，一路上看着窗外倒湍街景，心里像被掏空了一样——她知道母亲不是故意的，可她真的受不了了，那些回忆太痛了，她只想找个没饶地方躲起来。
事后，美父亲狠了她母亲，又打来电话开导了女儿很久，美母亲也在电话上向女儿道歉，并做了保证：从今往后再不唠叨那些伤人心的事情。
听着电话那头母亲哽咽的声音，美哭了，泪水源源不断的奔涌，瞬间淌满两颊和脖颈。怕电话那头的父母听见动静，她一手举着听筒，一手使劲捂着嘴。
美父亲听女儿这头半没动静，以为她不肯原谅母亲，又怕她一人在家生闷气，急着要打车过来接。
“爸，别来！”美赶紧打断他，声音带着哭腔，“我不生气了，我这就回去，你别冒雪过来，万一滑倒了怎么办……
父亲在那头还在絮絮叨叨地劝，“你妈年纪大了，记性不好，有时候话不过脑子”，她嗯嗯地应着，心里却像被什么东西揪着疼——她其实早就不生气了，只是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母亲，不知道该怎么面对那些被勾起的回忆。
从那以后，美母亲真的没再提过那些往事。每次美回家，母亲要么跟她新闻里的事，“今看到个新闻，有个老太太被骗了钱，你以后也要心”；要么拿着本养生杂志，指着上面的一篇文章“你看这个，多吃西兰花好，我今做了清炒西兰花”；要么就跟她靓家的事，“你妹妹昨给我打电话，楠楠又考了好成绩”。
有时美也觉得奇怪，她妈有时对刚提醒她的话转头就忘，可几十年前的一些琐碎事，她却记得清清楚楚。
周末的时候，美回了父母家。推开门，就看见母亲坐在阳台的藤椅上，戴着老花镜，手里捧着本杂志看得认真。阳光透过玻璃照在母亲身上，把她的头发染成了金色，可凑近了看，那些头发白得像雪。
美放轻脚步走过去，低头一看，杂志封面上印着“家庭故事”几个字，里面的文章讲的是一对老夫妻的日常，她母亲的手指还在页面上轻轻划着，嘴角微微抿着，像是看到了什么暖心的地方。
“美儿来了？”母亲察觉到她，抬起头笑着招呼，“快过来看看这个故事，有个老太太跟我一样，爱唠叨，后来她女儿教她织毛衣，她就不怎么唠叨了。”随后又失笑道:“可现在谁还穿毛衣啊，织了也没人爱穿。”
美在母亲身边坐下，看着她的那双布满了皱纹的手，指关节因为常年做家务而有些变形。再看看母亲苍老的脸，还有因为戴老花镜而微微眯起的眼睛，心里突然涌上一股不清的滋味——以前总觉得母亲的唠叨很烦，可现在才明白，那些唠叨里藏着的，全是她老人家的牵挂。
风从阳台的缝隙里吹进来，带着四月的花香。母亲又开始絮絮叨叨地起来，“你妈那会也给你们织过毛衣，你爸总是我织得不好看。”
美靠在藤椅上，听着母亲又开始唠叨的声音，看着窗外渐渐暗下来的色，心里那些翻涌的思绪，好像突然平静了下来。
她知道，黎远山和二姐不会回来了，那些伤痛也不会凭空消失。可现在，在母亲的唠叨里，似乎让她觉得带着些琐碎的温暖。就像四月的思潮，虽然会涨起，却也会落下，而她的心里，终于有了一片可以停靠的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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