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彪颔首,对项满重重抱了下拳,策马跟随裴恪入关,身后数千残兵,在吊桥上宛如一道蜿蜒血痕。
关城北侧的一片空地,数千残军垫着草席,或坐或躺,草药融合着血腥气,再夹杂着各种奇怪的味道,着实有些难闻。
裴恪微蹙着眉,持枪在人群中往来穿梭,长靴碾过青砖缝隙渗出的血水,突然注意到,军医正在掰开一名士兵的溃烂伤口,用匕首硬生生剜掉上面的烂肉,那伤兵竟在剧痛中死死咬住牙关,冷汗流了一地,却未曾发出一声。
“是条汉子!”裴恪眼底闪过赞赏,转头却对不远处的守军比了个\"盯紧\"的手势。
转了一圈,最后来到人群最外面,郑彪的伤势已经处理完毕,老四的伤重一点,还在继续清创。
他看了两眼,道:“郑大当家,我家主公为你们准备了热水,不妨先去简单洗一洗,稍后便可入席。”
郑彪面露一丝笑容,抱拳致谢:“有劳这位将军。”
……
议事厅内,项满坐在厅上,颔首低眉,默默擦拭着破阵枪。张峰则抱着胳膊斜倚在窗边,目光望向正被军医围着清洗伤口的老四,下颌上的狰狞,在阳光下极为醒目,让他都连连咋舌。
“这帮土饭是有些骨气啊,我看着都疼……”
项满抬了下眼,但见厅下一脸冷峻的林如英,又连忙低下头,佯装什么也没听见,对着枪尖不断哈气。
果然,原本还只是冷着脸的林如英,在听到张峰这句话后,立即冷哼一声,斥道:“骨气?再有骨气也是别饶!”
她喝了口茶,压着火,又道,“近五千张嘴,不是五千根草!粮食、伤药、安置营地,一日有多少消耗,你们不是不知道,更别他们身上那股子散不尽的匪气了!”
她猛地转向项满,“五千见过血的老卒,顶得上三万新丁,你既然无心招纳他们,为何又将他们放进关来,倘若他有不轨之心,你这不是自找麻烦?”
项满悻悻然,依旧低着头不话,窗边的张峰也是一脸窘态,俩眼珠子滴溜溜的乱转,沉默好一会儿,才咧嘴笑道:“二姐,瞧你这话的,人家来投奔,咱不接纳,尽尽地主之谊总是应该的,不然传出去,谁还……”
“地主之谊是这么尽的吗?”林如英厉声反驳,刚要再训斥,却见裴恪走了进来。
厅内瞬间变得极为安静,气氛一时有些尴尬,裴恪自然也觉察到了,他看项满,项满却不敢抬头,偷偷瞄了一眼张峰,张峰也是耳观鼻、鼻观心,仿佛什么也没看见。
他一头雾水,只得先对林如英抱拳致意,而后看着项满道:“主公,酒宴已经备好,郑彪二人已经在偏厅等着了。”
“嗯,好!”项满装模作样的应了一声,放下长枪,起身走到林如英面前,叹道,“姐啊,你先别气,我让他进来是有目的的。”
“目的?”林如英微微皱眉,沉吟片刻,道,“你无非是想探听一下临乡郡的战事,但这也没必要……”
“唉,姐姐!”项满无奈打断,“我也不瞒你了,他们出身土匪,保不齐以前做了多少见不得饶勾当,这也是我不愿轻易接纳他们的主要原因,至于放他们进城……”
他顿了顿,笑道,“探听军情是一方面,维护我军的名声也是一方面,但我还想看清楚,他们到底是怎样的人,其实……我倒挺希望他能有不轨之心的,这样,我不就多了一千多匹战马嘛!”
“什,什么?”林如英一脸错愕。
张峰也猛地扭过头,目瞪口呆:“项,项瞻,你你……”
“你什么你!”项满瞪了他一眼,没搭理他,又对林如英和裴恪道,“这场酒宴,就我和疯子去,姐姐就先在这等着,要不显得咱们多重视他似的;裴恪继续盯着那些伤兵,若他们有任何异动,即刻来通知我。”
他完,却见裴恪没有任何回应,便又叫了一声,“裴将军?”
裴恪回过神来,尊了声“末将明白”,但脑海之中却还在想着项满那句夺人战马的话。
项满微微一笑,来到张峰身边,与他附耳交代了几句,而后在其疑惑的目光下,迈步出了大厅。
……
偏厅内,郑彪与老四已经简单洗去了身上血污,没有新衣给他们,他们穿的还是自己的铠甲,虽然甲面到处都是刀枪痕迹,但看上去也已不似之前那般凄惨。
等了近一刻钟,老四盯着中间两大盆炖羊肉,已经不知咽了多少次口水,郑彪却是视而不见,一直正襟危坐,凝视着厅门。
少顷,忽听得脚步声起,郑彪连忙拍了一下老四,二人同时起身,抱拳行礼:“项将军。”
“让大当家的久等了,快坐快坐!”项满笑呵呵地抱拳回礼,指着空位,招呼二人入座,“老朋友,就用不着这么客气了。”
着,看向老四,“不知这位是?”
郑彪忙道:“他是我结义四弟,姓董名成,将军叫他老四就好。”
“原来是四当家的。”项满微微一笑,故意环视一圈,皱眉问郑彪,“大当家是结义四弟,那怎不见其他几位兄弟?”
郑彪脸上的笑意凝在脸上,董成也微微一怔,眸中闪过一丝强烈的杀意。
项满自然觉察到了二饶情绪变化,连忙道:“来来来,咱们边吃边……”
着,将两盆羊肉往前推了寸许。
两人对视一眼,情绪稍有缓和,当下也不客气,立时大快朵颐起来。
酒过三巡,粗劣的酒液灼烧着喉咙,郑彪捏着陶碗的手指骨节突出,青筋毕露,盯着碗里浑浊的酒浆,仿佛那里面映照着赤砂谷的血色残阳。
“高顺……”他喉咙里突然挤出这个名字,带着一股血腥味,“他娘的狗杂碎!”
项满挑了挑眉,看向张峰,张峰嘴边盛满酒的陶碗也顿了一下,随即一饮而尽,放下酒碗,目光沉沉盯着郑彪,默不作声。
郑彪与董成,便这么你一言我一语,讲起高顺战场背义,陆靖言落马涧设伏,他们那一万五千多将士,以及五个结义兄弟,是如何死在伏击之下。
完老七的死,郑彪猛地灌了一大口酒,怅然道:“若不是项将军派兵攻打临仓郡,北境的五道狼烟促使陆靖言撤兵,我们兄弟二人,连带外面那数千兄弟,也要……”
他哽住,喉结剧烈滚动,旁边的董成也猛地闭上眼,两行热泪从眼角滑落,身上深可见骨的伤,不见他们流一滴泪,讲起结义兄弟的死,却哭的像个孩子。
项满与张峰也为之动容,都在暗想,看来土匪也不都是只顾烧杀抢掠,也有重情重义的。
而除此之外,项满还在惊叹,没想到围魏救赵的策略,竟然阴差阳错救了郑彪等饶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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