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年腊八节,涂山璟在青丘一心园里摆了两张八仙桌,铺陈笔墨,摆着两盘金墨和烟墨,一个笔洗,两只斗笔,木镇尺压着一些春联纸,准备写挥春和斗方。
夭端着一碗腊八粥站在旁边,喂了一勺到璟嘴里,璟的笑意漾出眼眸,:“嗯,很甜!”
夭看着璟潇洒挥毫,自己也手痒跃跃欲试,璟铺开一张斗方,拿起蘸金墨的笔,递到夭手里,:“来,写个福字!”
夭自信满满地下笔,可惜力不从心,第一张写得线条有些歪歪扭扭,她从流落民间,琴棋书画并未仔细学过。
璟将夭写好的斗方妥帖收起,压在一旁晾干,鼓励地:“写得很好。”
璟重新铺了一张斗方纸,走到夭身后,右手握住她握笔的右手,手把手地带着夭写出一个篆书的福字,“圆起笔,中锋行笔,提笔.....”,夭感受着他的大手包着她的手,带着她压纸提腕,提顿变化,一个完美的福字跃然纸上,看着那红纸金字,夭心里暖意融融。
璟也指点着三个孩儿写了福字,笔触稚嫩童真。
涂山璟给回春堂的春联是:“何必我千秋不老,但求人百病不生。”而夭的第一张福字,被贴在涂山璟的书房门上。挥春,刷浆糊,贴春联,一心园里喜气洋洋。
此时,在古蜀的西陵府后院,姬嫣然问妹妹:“阿柔,新年你就五百岁了,你还是不想议亲吗?”
姬婉柔:“姐姐,我不是不想议亲,我只想伴在心仪之人左右,哪怕是妾,是婢,哪怕没有名分。”
姬嫣然心下叹气,问道:“阿柔,几百年了,你还是忘不掉那个青丘公子吗?可是他已有妇,咱们姬家门楣并不低,也算是名门望族,大荒之内好男儿何其多,你何苦要如此妄自菲薄呢?”
姬婉柔的思绪似乎飘到了许多年前,她:“大荒之内好男儿虽多,可他们都不是我在豆蔻年华里遇见的那个在花萼相辉楼上弹琴的少年。姐姐,你莫要再劝我了,若不能嫁他,姬婉柔宁可此生不嫁,青灯古佛黄卷,终老一生。”
姬嫣然看着这个妹妹,叹息了一声,喝口茶润润喉。
姬婉柔继续诉道:“最初时我怯懦不敢言,防风氏捷足先登与他定下婚约;后来大镜湖上让我又遇见了他,得与同舟,我仍羞于启齿;待我终于有勇气表达心意时,他已续娶邻二个夫人。如今他的夫人怀有身孕,姐姐,我想再试试,你帮我,我爱慕了他这么多年,我需要一个当面对他明心意的机会。”
姬嫣然:“唉!阿柔,若明了,依然不能如愿,你可能放下这一桩执念?我让你姐夫为你另觅佳婿,好好地做一个世家嫡妻。”
姬婉柔:“若还不能如愿,我就放下。”
次年元宵后,西陵淳和姬嫣然给嫡长子办百岁生辰宴,遍邀亲朋,一张烫金请柬送到了青丘涂山府。
涂山璟原本觉得夭怀着身孕不宜出远门,想派人送份礼去就好;但夭觉得在府里拘得闷,也想出去走走,就同璟带着礼物去了古蜀,提前出发,一路慢行,边走边玩,去看了古蜀竹林里的熊猫。夭:“还是九尾狐更可爱些。”
宴会当日,璟一直陪在夭身边,寸步不离。离戎昶夫妇与涂山璟夫妇在叙话时,夭一阵反胃,掩着嘴巴急走出去,璟立刻上去扶着夭,一手为她顺着背,输入灵力;待夭缓过来,璟拿出一颗酸梅,给夭含着。
离戎夫人对夭:“表嫂这孩儿活泼,想是位公子。”
夭:“嗯,我肚子里这只狐狸比他的哥哥姐姐都活泼几分,哥哥姐姐十分乖顺,很少闹腾我。”
璟有些忧愁地瞥了一眼夭的腹,似乎透过层层衣裳和肚皮与腹中的狐狸对视,有威慑之意。
“你瞪它做什么?别吓着我的四。”夭冲璟打趣道,璟抬头看向夭,眼神里又充满了温柔。
离戎昶笑:“璟,先好了,我要跟你结亲家啊!”
涂山璟给了离戎昶一个懒得理你的表情,孩儿还在肚子里,他又来惦记!
这时姬嫣然走过来与夭私语,自己有妇人内症,想请夭入内院为其诊治。
家宅内院,外男不便入内,涂山璟就让苗圃跟着夭去,幽在暗中保护。
姬嫣然笑:“涂山公子,你如此心,难道我还敢在家里害你家夫人不成?”
涂山璟道:“我妇身怀六甲,自是万般心,平日里我是须臾不离,若是侍女也不便陪同,那就只能请姬夫人另请高明了。”
姬嫣然道:“我是诚心求医,女子自然可以陪同。烦请涂山公子在厢房待茶。”
婢女引着涂山璟到一间待客的厢房,涂山璟见里头放着一张琴,心下略有疑虑,静坐着等候夭。
不多久,姬婉柔走了进来,正身直立,两手当胸前,微俯首,微动手,微微曲膝做了一个万福礼,道:“涂山公子,有礼了,奴家姬婉柔,是西陵族长夫饶妹妹,姐姐吩咐我代为招待您。”
“不必劳烦。”璟目不斜视道。
姬婉柔道:“青丘公子最擅音律,奴家学琴多年,有一曲想请公子指点。”
涂山璟并未答话。
姬婉柔点燃了香炉,在琴桌前落座,自顾自弹起越人歌,以琴传情,一双多情目恨不得黏在涂山璟的脸上。
刚弹了两句,璟站起来径直走到门外,姬婉柔追了出来,站在门槛之内道:“涂山公子,婉柔倾慕公子多年,数百年前公子在花萼相辉楼上抚琴,有幸得闻,从此难忘公子风华;婉柔对公子一片痴心,今尊夫人身怀六甲,不便侍奉,女愿荐枕席,不争名分,只求侍奉公子与夫人左右,望君家垂怜。”
涂山璟正色道:“姬二姐,璟已有妇,早已让西陵族长转告过姐,璟此生不纳二色,请姐自重。未出阁女子,使用合欢香与曼陀罗,很危险,姬二姐好自为之,莫因自己一时糊涂误了家族。”
“幽!”涂山璟召唤幽;幽从房顶跳下。
涂山璟问:“夫人那边如何了?”
幽答道:“夫人同姬夫人进屋,至今未出,属下在窗外听,暂无异常。”
涂山璟道:“你现在去敲门,务必即刻将夫人平安带出来给我。以夫人安全为先,万事不忌。”
幽道:“属下领命。”一跃进了墙内。
璟在院子外望着,不一会儿,姬嫣然就送夭和苗圃出来了,璟一见到夭,就将她揽入怀中,抚着她的腰身,确认她安全无虞。
夭:“璟,发生什么事了?你怎的如此紧张?”
璟对夭:“想你了,我们回家吧。”
姬嫣然笑道:“今日多谢涂山夫人。”
涂山璟对姬嫣然道:“姬夫人快去厢房看看令妹吧!”
姬嫣然闻言走到厢房,忽然惊呼一声:“阿柔,你怎么了?”又忙吩咐侍女:“快去请族长和医师!”
夭闻言要过去看,璟抱住她:“没事,你不要去。”
姬嫣然又跑了出来,对涂山璟怒道:“你对我妹妹做了什么?!”
这时西陵淳赶到,喝止道:“嫣然,不得无礼!”西陵淳和姬嫣然带着匆匆赶来的医师去了厢房。
夭愣住,抬头望向璟,璟摇摇头,对她:“没事,你别担心。”夭一听,心就安定了。
涂山璟拿出猩猩镜,给夭看,:“下午你进去后发生的所有事都在这里,我什么都没有做,不管里面发生了什么,你要相信我;还有,不要生气。”
夭看过镜中内容后,对璟:“你终于聪明一回了!”
璟:“你在里边怎么那么久?我很担心你。”
夭:“我没事,确实是在替西陵族长夫人诊治来着。”
西陵府待客厅里,涂山夫妇,西陵淳夫妇对面而坐。
夭怒道:“姬嫣然,我好心替你诊治,你却引我离开,安排姬二姐对我夫君自荐枕席,还用上合欢香和曼陀罗,拿自身清白做赌注,今日若是真中了你们的算计,你们莫不是想把姬二姐强塞进我涂山府门?趁我怀胎之时,用迷香诱逼我夫君纳妾,这等趁人之危之事都做得出,我倒想问问你们姬家是如何教女儿的?!”
姬嫣然默默无语,自知理亏,她只答应要帮妹妹创造一个与青丘公子单独叙话的机会,可她不知道合欢香和曼陀罗的事儿啊!这个妹妹,怎的如此痴,竟然不惜冒着毁掉姬氏所有女眷声誉的风险去争取一个男人。
夭接着道:“我夫君仁善,为姬二姐名节考虑,不曾声张喊人,只用神器记录以证自身清白。可我不是好欺负之人。西陵族长,今日此事,我要一个公道。”
夭让苗圃将镜子拿给西陵淳看,西陵淳看后,目瞪口呆,忙起身向涂山璟和夭赔礼道歉。
涂山璟盯着西陵淳道:“西陵淳,谋划此事的人里,有没有你?”
西陵淳摇了摇头,后宅之事,他是真的不知,他才不会傻到为了妻妹的区区执念去得罪涂山氏和三位帝王呢!何况早已帮她问过了,她怎的还不死心?!这个姬婉柔!尽给他惹麻烦。
涂山璟看着西陵淳,道:“好,没有你。请二位将今日之事转告姬氏族长,从今日起,涂山氏暂停一切与姬氏的生意往来,直到姬氏族长知道如何管好女儿。”
姬嫣然神情戚戚,心下暗叹,偷鸡不成蚀把米!
涂山璟带着夭拂袖而去,启程回青丘,云辇之上,璟一直拥着夭,护着她的腰身,他心有余悸,他当年被防风氏设计之后,对这类药物格外留心,有所防备,倘若今日真被算计了,后果不堪设想。
“璟,你是不是因为长得太好看,才总被人觊觎?”夭打趣道。
“不知道。”璟闷闷道。
“唉!红颜祸水。”夭摸了摸璟的脸颊道,“不过我还是喜欢,嘻嘻”。
璟看着夭奶乎乎的脸就在眼前,惆怅顿消,一吻啄在夭的额头,又一吻啄在唇角,捧着夭的脸颊轻声道:“不该带你出来,白白劳累一场,担心你被气着。”
“夭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这点事儿不至于,何况你今日处理得很机灵,人心险恶,我可不能让我的狐狸被人给欺负了。嘻嘻!”夭,狐狸,愿你永远心地纯良。
夭似乎心情很舒畅,因为今日解决了一个情敌,在西陵府处理此事时,她想起当年在涂山府诊出防风氏的身孕时,当时她想着,只要璟摇头,她就信他,可是当时他没有摇头,今日,她的狐狸终于学聪明了。
夭和璟互相蹭着鼻尖脸颊,夭偷偷吻了一下璟的喉结,调皮地伸出舌尖舔了一下。
璟瞬间石化:“夭,别闹。”
夭凑到璟耳边,低语:“璟,我想…”
“不行!”璟很果断地拒绝了,“乖乖的,再过几个月,孩儿出生后,仔细养好身体……”璟软语哄慰道。
夭窃喜,她就喜欢闲着没事逗她的郎君。谁让他平时总是不肯放过她,动不动就将她摁在榻上昏黑地地索要,怎么求饶都不听。她这会儿也只好挺着隆起的肚子逗他了。
璟咽了咽口水,一手将她的头摁在胸前,一手握着她的两只手掌不让她到处乱动。“你睡一觉吧,好不好?”璟低声道。
“好,也确实是累了。”
璟为夭取下发饰和耳环,扶着夭躺在铺了软垫的坐榻上,将锦被盖在她身上。
因为孕肚的缘故,夭需要侧睡,但是坐榻还是太狭窄了,睡下了就无法翻身。所以夭睡着不舒服又坐了起来,让璟将软垫铺满云辇的地面,璟足足铺了三层厚厚的软垫,夭舒展地躺下,“嗯,这样才舒服,璟,你也躺下来。”
璟遂脱了鞋履,躺在夭身边,两个人一起团在锦被里,夭蜷缩成一团,窝在璟的怀里,云辇行得平稳,夭睡得很香。
而涂山璟拥着妻儿,觉得无限温馨,当年那事因为他的大意和仁柔不决将夭气得吐血,有情人两处神伤;今日,夭与他站在一起,彼此信任,互相依靠,联手打败了迎面而来的风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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