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回去吧】
最后的最后,寄奴留下的,也只有这一句话。
余幼嘉很疼,疼到五脏六腑都在叫嚣,疼到一时不知自己应该回何处去。
不过她也很清楚一件事,那就是,寄奴要离开了。
而她,本以为他永远也不会离开。
平阳不好,平阳肯定没有崇安好。
不然,朱载先前起愿意替朱焽为质时,不会是那样郑重的神情。
谁都知道,平阳王一边对淮南跃跃欲试,一边意图往西扩军,崇安又恰好在平阳西扩的版图之上,不准,就会不知何日何时而终。
可寄奴,仍是仓皇收拾行囊,踏上了前往平阳的路。
纵使她到如今仍不十分清楚他会做什么,纵使满城百姓,也没有一个人知道自己或许将被他救下一条性命,并不感激.......
但他似乎已有想法,仍对她‘允诺’,崇安永远不会有事。
他们相逢时突突,他走时也突突,没有更多交代,没有何日回返。
只留下一句话,以及那青纱帐飘动间,夹带的一丝......决然,畅快。
畅快?
余幼嘉茫茫回望,目光追寻青纱帐而去,呆立原地好久,才品味出,不是自己的幻觉。
那被淮南王不甚毁坏一处的青纱帐中,寄奴的身影,确实是难得畅快,秋风卷过青纱帐上反映的河水波光,像是在——
【这回,你肯定忘不了我。】
妒鬼.....
妒鬼才不会因离别而伤感,只会因自己的心机再次得逞而高兴。
而如他所料,余幼嘉如今三魂七魄都在同她叫嚣———
莫是此生,她连下辈子也再忘不了寄奴了。
........
余幼嘉勉强甩了甩头,试图保持最后一丝清明,可这回,却没能成功。
她再没能忍住五脏六腑的痛,捂着心口的位置慢慢倒了下去。
周遭很吵闹,很纷杂。
马蹄翻滚,淮南王似乎携亲卫远去。
余幼嘉隐约又听到了迟迟而至的五郎撕心裂肺的哭声,她似乎又能感觉到自己似乎被人搬到了什么地方上,而后身边又多了一道血腥味浓重的人影......
应该是朱载。
五郎握着她的手,一边撕心裂肺的哭,一边在她耳畔念叨着什么‘一开始没能找到朱焽,只能先去寻童老大夫,寻人时被谢先生发现,谢先生几句问询,又既无人为质,平阳军又死在崇安,往后少不得走漏风声,为崇安惹祸......他他愿意去平这件事,旋即带咱们去寻朱焽,朱焽糊涂,事到如今仍不肯离去,谢先生就吩咐人将朱焽打晕’.......
诸如此类的话语。
可,这些话都已经晚了,余幼嘉又痛又困顿,并不十分想听。
她很难得受这样的重伤,才发现世间万事,远比她所想的要吵闹纷杂。
余幼嘉恨不得就此昏迷,借此躲避五郎的哭嚎,可又因性操劳,想详细去嘱咐一些事情。
譬如,虽然淮南王离开,可此处那些尸身得好好掩藏。
譬如,不必先给她医治,得先管管另一边的朱载,她只是痛,朱载却应该是真要死了。
譬如.....再譬如回城之后,得好好犒劳那些剿匪回来的兵卒们,不然赏罚不分,怕底下人心生不满。
余幼嘉想交代很多,很多很多。
可当她真的撑着一口气,嗫嚅开口之时,才发现自己只能吐出气若游丝的两个字:
“寄奴......”
“寄奴......”
原先一千种,一万种的交代......
也不过是掩藏住余幼嘉心中那道裂缝的借口。
此间耀耀苍穹,昏昏暮色。
所有因伤势,疼痛,而撕裂的借口背后,昏迷后再难清明的余幼嘉,终其所有也想掩盖的秘密,也只有一个名字。
寄奴。
寄奴。
只此二字,却一遍,又一遍。
为什么,为什么寄奴总不明白,他的特别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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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为什么她总不明白,他想要的是只给他一个饶爱呢?
这种问题,没有人能明白。
官道上舆车车轮滚滚,靠在木箱旁的清癯青年挑挑拣拣,又从箱中翻找出了那一块包有黑布的灵牌。
清癯青年修长的手指隔着黑布细细摩挲着灵牌,一如当年周利贞换上他官服后,摩挲其上黼黻纹路时的模样。
只不过,那时,周利贞是胆怯,是敬畏。
而此时,寄奴只有释然的畅快。
他照惯例想嘀咕周利贞几句,但张口时,却没了从前的妒恨之意,只轻轻将头靠在灵牌边,浅笑着轻声道:
“周利贞,我告诉你个秘密——我不再嫉妒你了。”
“若我这趟死在平阳,能化作妒鬼,我后半辈子就飘在她身旁,她再爱谁,往后来一个我杀一个,她肯定也能一辈子记住我.......”
言及此处,他似乎又想起什么,猛地抬起头,嘀咕道:
“我都险些忘了,她好似就是化鬼而来,这世间的鬼不准比我想的还多。”
“周利贞,你,会不会我死后化鬼,等到了她身边,发现你其实早早就在她身边,只是因为你不嫉妒,所以才一直闷声不响的守着她?”
这像话吗?
这能像话吗?
寄奴嘀嘀咕咕,到底是没如他原先所一样一点也不嫉妒,将手中灵牌重新心收入木箱,眼不见为净。
车前御马的九听力甚好,闻言嘴唇稍动,到底是没什么。
主子都疆寄奴’了,主子能有什么错?
她不怜惜主子,肯定是她的错。
旁人惹主子嫉妒,肯定也是旁饶错。
总之千错万错,肯定不能是主子的错。
无非是换个地方重新开始,虽平阳王先前出言轻慢过主子,不过以主子的才智,只要不是遇见老皇帝那样杀红眼,不计后果的昏君,无论是何处,他们往后肯定都能活的好好的。
九胸腔中那颗因远离熟悉之地而焦躁的心逐渐安定。
但,这回显然,他又放心的太早了。
因为,他们日夜兼程赶到平阳,被使者接引入王府之后,遭遇的【轻慢】,远超乎九所想。
那是,那是一场因款待谢氏使者而起的宴会。
平阳王位居主位,见主子却不正眼相待,径直同身旁的那位谢氏使者含笑交谈。
九跟在主子身后,感觉自己浑身冷汗直冒,一时间不敢去看主子的脸色。
歌舞升平之中,谢氏那位已有疲老之态的老者似乎认出了主子,停下手中杯盏,面色逐渐发白。
而平阳王顺着使者的方向看去,看到堂下之人,只笑道:
“谢族老,不必见怪,只是一个来投奔平阳的寻常人罢了.......”
“我当年,还当过此寄奴的‘爹’呢!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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