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师进了考场，曾华拖着沉重的脚步下了楼，独自一人坐在操场内冰冷的水泥条板上。操场上空旷无人，冷风吹在曾华滚烫的脸上，如针扎一般生疼。他感到胸腔中有一股莫名的燥热，让他烦躁不安。思绪既凌乱冲撞，又马行空，漫无边际，教室、老师、学生等的影子相互交织，象一缕缕乱麻滚成一团。学生考场酣睡，流着涎水；农民顶着烈日，弯腰耕地；工厂机器喧嚣，工人站立在流水线手忙脚乱地工作；民工满脸油污从下水管钻出等等画面一幌而过，瞬间又在眼前飘浮重现，让他头晕目眩。
曾华把羽绒服的拉链扯开，让冷风直灌而入。他受惊似的蹬地而起，高举双手，想振臂高呼，想歇斯呐喊，想拳打脚踢。农村教育为什么会象一个半瘫的老人，生机毫无？谁造成了学生从就缺乏正确的价值观、人生观？谁造成了学生没有感恩之心，没有敬畏之心，没有民族认同感，没有崇高信仰？我能做什么？该怎么办，怎么办？
这时，张美凤来到神情木然的曾华面前，清澈如水的眸子盯着曾华稍稍扭曲的面孔，双手轻轻拍拍曾华的双肩，忧心忡忡：“曾书记，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
曾华打了个冷颤，轻轻晃晃脑袋，抬头扫视左右，低头看着满脸揪心神态的张美凤，各种杂乱思绪如潮水般退去，片刻便清醒过来，自嘲道：“修身养性不够，唉，要加强自律啊。”
张美凤善解人意：“曾书记，您肯定在学校看到了让撕心裂肺的事，否则，您不会这样的。”
曾华摇摇头，闷闷不乐：“张，不了。放心吧，我没事，回镇政府吃中饭去。通知刘组委，中午一点钟在我办公室通报调查学校情况。”
张美凤凝神看着曾华，见曾华双目炯炯有神，神态自然，心中悬着的一块大石头落霖，便嫣然一笑：“好的，我马上通知刘组委。”
中饭后，曾华和张美凤来到了曾华办公室。张美凤让曾华坐着休息，用电磁壶烧了盆热水，让曾华洗了把脸，接着又泡好热茶，放在茶几上，逼迫曾华半躺在沙发上闭眼休息。她趁隙忙前忙后，把整个办公室打扫一遍，各种物件收捡好，不一会儿，杂乱无章的办公室焕然一新，井然有序。
这时，虚掩的办公室传来三记敲门声，曾华惊醒，直起身：“请进。”
风尘仆仆的刘善轻轻推开门进来，歉意：“曾书记，不好意思，打扰您休息了。”
曾华揉揉有点惺忪的睡眼，张开双手，伸伸懒腰，心满意足：“刘组委回来啦，快坐，辛苦了。好久没睡午觉了，真舒服。”
“张，我眯了多久？”
张美凤抬头瞄了眼挂钟，回应道：“现在是12点55分，不到二十分钟。”
刘善看着曾华疲惫的脸，颇为愧疚：“曾书记，您太累了，我应该来迟点的，让您多休息会。”
曾华站起身，坐在办公桌前，拿出笔记本，微笑着：“身不累心累，现在缓过神来了。中午休息二十分钟，加了油，又感到浑身有使不完的劲了。开始吧，谈工作，通报各自在学校了解的情况。”
“哦，刘善，你风尘仆仆的，吃中饭没？”
刘善简单答道：“吃了，在南山头责任区吃的。顺便了解些情况，收获颇丰。”
曾华笑笑：“刘组委先吧，随后张。简单明零。”
刘善双手拢了拢脸颊，捋捋思路，缓缓：“跑了两所责任区中学和两所完，情况很不乐观。首先是学生辍学严重，两所完精准扶贫上报的学生是1133人，逐班清点学生数为1043人，差额为90人。两所责任区中学上报学生数为569人，逐班清点学生数为332人，差额为237人。尤其是南山头责任区中学，上报学生数为216人，逐班清点学生数为131人，差额为87人。初三学生仅有35人。”
“其次是学生食堂承包，垃圾遍地，苍蝇乱飞，学生饮食清汤寡水，毫无营养。再次是卖部承包，假冒伪劣商品随处可见。最后也是最让人不能容忍的是，课堂上至少有一半学生睡觉，老师熟视无睹，无动于衷，校长不闻不问，心安理得。”
张美凤翻开笔记本，轻柔：“遵照曾书记吩咐，我负责清点镇中心校和中心完在校学生数。先汇报镇中心校学生情况，经过逐班清点学生数，在校学生为1678人，其中七年级学生为656人，八年级学生为575人，九年级学生为447人。我在镇扶贫办网站查到了精准扶贫学生数据，镇中心校上报学生数为1899人，差额为221人。镇中实际到班学生为1875人，上报学生数为1926人，差额为51名学生。”
“这是镇中心校和中两所学校的具体学生数据，”张美凤站起来，走到曾华的办公桌前，拿出一个塑料文件夹，抽出一叠资料，分别递给曾华和刘善，“您们对比一下扶贫数据，看有没有遗漏。”
曾华认真看着资料，不住地点头表扬：“不错，不错，学生数据对比精确到班，清楚明晰，一目了然。张，你什么时候弄的？”
张美凤脸上浮起红云，羞涩：“帮你搞完办公室的卫生后，我就把手机里的资料调出来，利用您桌上的打印机，没费多长时间就弄好了。”
曾华露出满意的笑容：“好，很好，张，等会你辛苦把全镇各校的学生数据分门别类汇好总，多打印几份，以后有用。”
“我通报我所掌握的镇中心校和中心学的学生食堂和卖部的情况，”曾华脸色阴云密布，语气沉重，“概括讲，就是二十四个字：利欲熏心、不择手段、敲骨吸髓、伤害理，泯灭人性、理难容。”接着，曾华就把在两所学校食堂的所见所闻一五一十、事无巨细了出来。
张美凤听罢，火冒三丈，义愤填膺，恨恨骂道：“畜牲，畜牲不如的东西啊！”
刘善微胖的脸泛着青光，双拳紧握举在胸前，指关节发白凸起，不停地微微颤抖，满腔愤怒使他的声音都变流：“杀，杀，杀无赦！”
曾华也极力压抑着心中的怒火，沉默十几秒后，一字一顿：“在学校食堂，我的愤怒就如火山般滚烫，一股暴戾之气自胸中油然而生，刻意的压抑让我几近疯狂失态。我不敢呆在食堂，生怕控制不住，做出过激的举动。心中暗暗发誓，不管阻力再大，也要把这些昏暗势力一网打尽，斩草除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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