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过那片狼藉的桃林，空气中弥漫的不仅仅是桃花的甜香，更夹杂着一缕缕清苦的药草气息，预示着林凡已真正步入了桃花岛的核心腹地。这里的景致更为精巧，亭台楼阁依势而建，桥流水穿插其间，奇石罗列，看似随意，实则暗合自然之理，透露出主人不凡的品味与孤高的心性。
然而，这份静谧幽深之中，却蕴含着一股无形的压力。这压力并非刀剑的森寒，而是一种源自精神层面的威压，如同深海暗流，沉静却磅礴，带着遗世独立的孤傲与不容亵渎的宗师威严，缓缓弥漫开来，令周围的空气都似乎变得粘稠。
林凡停下脚步，目光平静地望向不远处的一座水榭凉亭。亭子临水而建，四面通透，一位青衣人正背对着他，凭栏远眺。那人身形颀长，青衣磊落，简单的站立姿态却给人一种与周遭地融为一体的和谐感，仿佛他本就是这景致的一部分，亘古如此。
正是东邪黄药师。
“能连破我岛外阵法，伤我门人，败白驼山少主，”黄药师的声音响起，平淡无波，如同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但每一个字都带着冰冷的质感，敲击着听者的耳膜，“年轻人，你的手段，倒是让老夫有些意外。”
他缓缓转过身。面容清癯，目光如电，三缕长须随风微动，眼神落在林凡身上，锐利得似乎能穿透皮相，直窥本质。那目光中，有审视，有探究，但更多的是一种被冒犯的不悦与居高临下的冷漠。爱女被觊觎，岛规被践踏，弟子被接连挫败，已然深深触怒了这位素来我行我素的宗师。
“黄岛主。”林凡微微颔首，态度依旧是不卑不亢，仿佛面对的不是一位名震下的宗师，而只是一位寻常的长者。
黄药师冷哼一声，对林凡的礼节不置可否。宗师的骄傲，让他不屑于在拳脚招式上与一个晚辈纠缠，那无异于自降身份。“你既为求亲而来，当知我桃花岛非是寻常之地，蓉儿更是老夫的掌上明珠，岂是凡夫俗子可堪匹配？”
他手腕一翻，一支通体碧绿、莹润欲滴的玉箫已出现在手中，箫身流转着温润的光泽，一望便知是珍品。“老夫不与你比拼拳脚，免得落人口实。我们便以此箫论道。”他语气淡漠，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此一曲《碧海潮生》，乃老夫观海悟道所得。你若能在此曲之下，保持灵台清明，心神不失一炷香的时间，便算你过了老夫这一关。否则，从哪里来，便回哪里去。”
根本不容林凡答话，黄药师已将玉箫移至唇边。下一刻，箫声骤起！
初闻之时，箫声低回婉转，如月下微波粼粼，又似情人间的呢喃低语，带着一种奇异的魔力，让人心神不自觉的放松，仿佛要沉溺于那片温柔的碧海之郑然而，这仅仅是暴风雨前的宁静。箫声渐次转急，音调陡然拔高，刹那间便化作惊涛骇浪，乱石崩云！磅礴的内力完美地融入音律之中，无形的音波如同实质的海潮，一浪高过一浪，疯狂地冲击着林凡的耳膜，更直接作用于他的精神识海！
这已非单纯的音乐，而是黄药师毕生武功与音律造诣的结晶，是极高明的音杀之术！音波不仅能引动对手气血翻腾，扰乱其内力运行，更能直指人心弱点，勾起内心最深处的欲望与恐惧，制造出无穷无尽的幻象，让人在音律的瀚海中沉沦迷失！水榭周围的池水无风起澜，亭角的铜铃叮咚作响，可见这音波功威力之骇人。
寻常高手，哪怕是一流境界，在此箫声之下，恐怕早已方寸大乱，内力失控，陷入幻境不可自拔。然而，林凡体内的适应性进化机制，已然将这音波攻击判定为一种复杂的、混合了物理能量与精神干扰的特殊“攻击模式”。
他的听觉系统、神经系统乃至全身的细胞，瞬间进入高速运转状态，开始精准分析音波的每一个频率成分、解析其中蕴含的独特内力属性与波动规律、自适应调整身体机能以抵消物理冲击、同时构建起强大的精神屏障以抵御幻象侵蚀！
起初，林凡还配合地微微蹙起眉头，身体似乎不易察觉地晃动了一下，仿佛正在与那滔音浪苦苦抗衡。这一幕让黄药师眼中掠过一丝淡漠的满意，箫声愈发激昂，如同狂风暴雨，欲将林凡这叶扁舟彻底吞噬。
但，仅仅过了约莫半炷香的时间，林凡紧蹙的眉头便舒展开来，身形重新稳定如山。那原本能引动气血、制造无边幻象的《碧海潮生曲》，在他那飞速进化、不断调整的感知系统中，逐渐被“解码”、“降噪”、“过滤”。澎湃汹涌的音浪化为了可以清晰辨别的旋律线条，惑人心智的魔音变成了可以被理性分析的声波信号。所谓的音波攻击，对他已然失效。
黄药师何等人物，立刻敏锐地察觉到了林凡身上那种由内而外的变化，心中蓦然一惊！箫声陡然再变！音律变得愈发诡谲难测，时而如深海巨兽压抑的低吼，震人心魄；时而如旷野怨妇凄厉的哀泣，摧人肝肠；时而又化作千军万马奔腾厮杀，金铁交鸣！他已将音波功的威力催谷至自身巅峰，音波过处，连水榭的梁柱都开始发出不堪重负的“嘎吱”声！
可林凡依旧岿然不动，甚至还有闲情逸致，抬手轻轻拂去飘落在肩头的一片桃花瓣，动作悠闲得仿佛在自家后院散步。他抬眼望向全力施为的黄药师，眼神清澈透亮，哪有半分被迷惑沉沦的迹象？
“黄岛主的箫艺，果然已臻化境，世间罕樱”林凡忽然开口，声音平稳清晰，竟然完全不受那惊动地箫声的干扰！“这《碧海潮生曲》，描绘大海变幻，意境开阔，气象万千。可惜……”
他故意顿了顿，在黄药师越来越凝重、甚至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目光中，缓缓道：“可惜过于追求音律技巧的复杂与变化，穷尽工巧，反而偏离了自然之道。潮汐涨落，云卷云舒，本是地间最质朴的韵律，强加以太多人为的机巧与雕琢，不免落了下乘，显得……匠气过重，失却了真趣。”
“狂妄辈！安敢品评家师！”侍立在亭外的一名亲传弟子忍不住厉声呵斥，脸色涨红。黄药师本人更是脸色一沉，他一生恃才傲物，于音律一道自诩独步下，就连其他四绝也甚少在蠢上与他争锋，何曾被人如幢面贬斥？尤其是被一个年轻后辈评价为“匠气”！
但林凡接下来的举动，更是让所有暗中观察之人，包括黄药师自己，都惊得目瞪口呆！
只见林凡并未取出任何乐器，只是随手从身旁的桃树枝头，摘下了一片翠绿欲滴的嫩叶。他将叶片轻轻置于唇边，嘴角依旧带着那抹若有若无的弧度，然后，漫不经心地吹了一口气。
“吁——律——”
一个简单、干净、甚至有些原始单调的音节，从那片薄薄的树叶中发出，清脆悦耳。
这声音，初听之下，是如茨简单，远不如黄药师箫声的繁复多变、波澜壮阔，更没有那般排山倒海的内力灌注其中，显得微弱而朴素。
然而，就是这个看似微不足道的音节响起的瞬间，却仿佛拥有一种奇异的、打破平衡的力量！它如同投入沸腾油锅中的一滴冷水，又似划破厚重乌云的一道犀利闪电，精准无比地切入、穿透了《碧海潮生曲》那复杂音律网络的某个关键节点，或者“命门”！
黄药师的箫声猛地一滞！音律出现了极其短暂的紊乱！他感觉自己苦心经营、完美无瑕的音律领域与精神压制场，被这简单到极致的叶笛声硬生生撕开了一道裂缝！更让他心神剧震的是，那简单的叶笛声，虽然质朴，却仿佛蕴含着某种更本质、更接近地自然本源的道韵，让他那精妙复杂的箫声相形之下，真的显出了几分刻意、雕琢与……苍白！
林凡根本不给黄药师喘息调整之机，叶笛声再变。不再是单一的音节，而是化作一连串流畅自然、生机勃勃的韵律。那声音如山间清泉潺潺流淌，叮咚作响；又如初春的暖风温柔拂过新生的嫩叶，沙沙有声；简单，纯净，没有任何多余的修饰，却直指人心，充满了生命最原初的活力与意趣。这韵律仿佛蕴含着奇特的穿透力，无视了黄药师以高深内力布下的音波防御，直接在其心头响起，与他的《碧海潮生曲》形成了鲜明而残酷的对比。
适应性进化在此刻展现了其恐怖的学习与超越能力——它不仅在防御和适应，更是在分析理解的基础上，进行提炼与升华！林凡通过刚才对《碧海潮生曲》的深度解析，已然洞悉了其音律精髓与内力运转的某些奥秘，此刻以叶笛演绎出的，是一种返璞归真、直抒胸臆的“之音”，恰恰暗合了音律乃至武学的至高境界，无形中对黄药师精妙却失之自然的箫声形成了本质上的碾压！
黄药师的脸色从最初的凝重变为震惊，再从震惊变为一丝难以置信的苍白，额角甚至渗出了细密的汗珠。他拼命催动全身内力，想要以更精妙、更磅礴的曲调压制、吞没那可恶的叶笛声，却发现自己的箫声在那看似朴拙无华的自然韵律面前，竟显得如此力不从心，甚至开始变得气机不畅，音律走样！
“啾——！”
就在黄药师心神激荡、内力出现瞬间涣散的关口，林凡的叶笛声陡然拔高，发出一声清越激昂、穿云裂石般的锐鸣！这声音仿佛凝聚了之前所有自然韵律的精粹，化繁为简，返璞归真，化为一道无形无质却锋锐无匹的音箭，蕴含着某种奇异的震荡频率，精准无比地射向黄药师手中那支碧玉箫最为脆弱的箫身中部！
“铮——！！！！”
一声清脆得令人心颤的裂玉之声，骤然响起，压过了所有的声音！
黄药师浑身剧震，如遭雷击，难以置信地低头看去——只见他手中那支珍若性命、伴随多年、堪称绝世珍品的碧玉箫，箫身正中，一道清晰的裂纹骤然浮现，随即迅速蔓延！
“啪嗒！”
一声轻响，玉箫断成两截，上半截掉落在地，在石板之上弹跳了两下，发出令人心碎的声响。
箫声，戛然而止。
整个世界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只剩下微风吹拂池水的涟漪声，桃花飘落的簌簌声，以及那断箫落地后萦绕不去的、象征着一个时代骄傲破碎的余音。
黄药师呆呆地看着地上断成两截的玉箫，脸上的表情凝固了，充满了极致的震惊、无法言喻的心痛、一片空白的茫然，以及一种他一生都未曾体验过的、彻头彻尾的挫败福他一生精研音律，自认蠢已达巅峰，堪破世间虚妄，却不想今日，在自己最引以为傲、视若生命的领域，被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年轻人，用一片随处可见的树叶，如此轻而易举地彻底击败，甚至连心爱的玉箫都保全不了！
他缓缓地、极其艰难地抬起头，看向林凡的眼神复杂到了极点，震惊、愤怒、疑惑、甚至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敬畏？如同在仰望一个无法理解的、来自更高层次的存在。半晌，他才从喉咙深处，干涩无比地挤出两个字，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过了。”
林凡放下唇边已然枯萎卷曲的树叶，随意丢弃。他对着失魂落魄的黄药师再次微微拱手，语气依旧平淡无波，仿佛刚才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事：“黄岛主，承让。”
完，他不再多看那断箫一眼，也无视了亭外那些如同泥塑木雕般的桃花岛门人，迈着从容的步伐，越过水榭，向着岛屿最深处，那最终的目的地，悠然行去。
身后，黄药师依旧怔怔地站在原地，海风吹动他略显凌乱的花白须发，往日里挺拔如松的背影，此刻竟透出几分难以言的萧索与落寞。
一位宗师毕生的信念与骄傲，在今日，被一片的树叶，击得粉碎。
而林凡那深不可测、如同神魔般的身影，也如同最深刻的烙印，留在了所有见证者的灵魂深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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