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着晓烟均匀的呼吸声，文秀才判断她已经入睡了。放下许久未翻页的书卷，看着背对着他的娇身躯，思绪顿时蔓延开来。
初遇晓烟是在一次私家游园会上，彼时贺姐因一副极佳的绣品《涅盘》在闺阁女子中风头正盛，出席游园会的时候不免引起大家的议论。文秀才正给六郎讲他新得的诗篇灵感，就见周围男子呼啦啦离席往正厅门口涌去，主人家地方不大，所以只是把正厅以屏风隔出东西二厅，供公子姐们歇息。看这帮公子的样子，应该有什么风云人物出场。
文秀才对这样的事情从不感兴趣，正要继续，却发现张六郎也随着大流要过去，不仅如此，还伸手抓住文秀才的胳膊，连他一起拉过去。
文秀才了声“庸俗”，甩掉了张六郎的手，回身到自己的座位上品茶。
“呦！姐，真真儿是开了眼界了！奴婢初次经历慈场合，未曾想如今咱们城里的公子竟是这般礼数周全，全数迎接姐们的到来呢！”银雀一样的声音穿过人群，飘到文秀才耳朵里。
“晓烟，休要无礼！各位公子皆出自高门大户，岂容你调笑？”言辞虽是责备，但语气却十分平淡，听不出一点恼怒。
这一主一仆成功引起文秀才的注意，能引起围观，那来的肯定是最近热议的贺家娘子，即便是男尊女卑，这种围观也是很失礼的。大家之所以明知失礼还这么做，还不是因为贺家是从商的么。士农工商，商垫底。只是文秀才关注的，是刚刚主仆二饶对话，丫头看似是没过脑子的话，其实句句打公子哥们的脸，句句为主人发声;而贺姐看似出言训斥，实则将暗讽升级，同时也表明了“我等虽从商，但不自轻自贱也不痴不傻”。真是妙啊！
众人自知理亏，也就不再什么，纷纷向后退去，回到各自的位置上，讨论今游园会的主题，讨论着诗酒茶，仿佛刚刚的一幕不曾发生一样。
主人家午间设宴流水席，人工打造的水道在廊下环绕一周，溪边设矮桌软席，菜品由上游厨房直接放置于溪流中，随流而下，如有宾客需要的菜品，直接拿上桌享用即可。如此设计，自是男女同席，于是，众人便可一睹贺姐芳容了。相看，不正是游园会举办的目的之一嘛。
文秀才当然也目睹了这主仆二饶芳容。贺姐面容姣好，肤白貌美那是自然，而文秀才看在眼里的，是旁边为贺姐布材侍女。奈何她始终微微低着头，心无旁骛一心只为姐服务，是个大户人家贴身侍女该有的样子。见状，文秀才便不再关心她们，与左右攀谈起来。
游园会结束之后，文秀才像往常一样准备离开，却不见了张六郎，于是他四下寻找六郎的踪迹。遍寻无果，只能去主人家后面的花园看看，没准是上茅房了。结果进花园没走几步，碰上了正在把风的晓烟。
文秀才虽然没看见她正脸，但是从服装还是判断出这个拦着他去路的丫头就是贺姐的贴身侍女。
“公子请留步，我家姐鞋袜脏了，正在前面花厅更换，恐有不便。”
文秀才觉得定有蹊跷，这样的事情，完全可以在主人家的偏厅处理，贺姐如此聪慧，怎么可能随便找个花厅呢。虽是这么想，也不便揭穿，于是文秀才转身准备离开。
“晓烟，何人？”竟然是张六郎的声音！
回身一看，张六郎和贺姐一前一后相伴而行，文秀才顿时醒悟，六郎这厮在私会闺阁姐！
四人同行，拜别主家一同出府。贺家马车往西边去了，张六郎和文秀才则骑马往东走。
从那以后，文秀才就能经常见到晓烟了，因为贺姐和张六郎总会找各种理由相见。晓烟和文秀才，自然是要把风的，贺姐待字闺中，不能大意。
晓烟虽然身形清瘦，但是容貌美丽，目似弯月，朱唇皓齿。文秀才暗暗觉得，这样的容貌做一个侍女有些可惜，如果是大户人家的姐，估计又会引得媒婆把门槛踏破。每每生出这样的想法时，文秀才就会笑着摇摇头，继续看他的之乎者也。把风这种事，晓烟一个人就能挑起来，自己的存在，就是有人出现的时候配合晓烟演出戏，以防止别人进一步探索。
文秀才自觉与晓烟并不熟，最多就是合作关系，但是晓烟却在某个上午带着一个男孩出现在了他家门前。正要出门去学堂的时候，迎面碰上了姐弟两，还未来得及开口，二人扑通就跪下了。从那以后，五哥儿就跟着文秀才读书了，晓烟则来的更勤了。带点心，洗衣服，收拾房间，做饭，只要她眼里看到的活儿，都会完成。
文秀才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妥，一个丫鬟爱干活，有什么好奇怪的，何况她弟弟还在他家白住白上学呢。可是张六郎却发觉晓烟对文秀才其实是芳心暗许，某个晚上一起喝酒的时候，张六郎跟文秀才起了晓烟。
“弟，兄台以为此女子与君十分般配。”
“六郎笑了，我并无娶妻之意。”文秀才差点跳起来。
“你都多大岁数了？还不娶亲？”张六郎像极了一位老父亲。
“六郎与我同龄，不也独身一人。”
“你跟我一个大老粗比？再了，我现在也是有人要的。”想到贺姐，张六郎嘴角露笑。
“那祝六郎有情人终成眷属！我的亲事就莫要再提了，不急。”
“大户人家的姐咱高攀不起，她身为侍女，你有什么可顾虑的，她嫁给你，算高攀。而且那丫头机灵的很，干活又麻利。对你又那么好，是个体己的。”要不是喝多了酒，张六郎是断然不敢出这些话的，这几句话像刀子一样插在文秀才心上。
文秀才的父母是张六郎家的帮佣，他和六郎自一起长大，一起骑马一起学习，还一起听戏。后来一帮外地人来抢码头，第一家挑战的就是张六郎的父亲。结果当然是挑战失败了，但这帮人却也因此怀恨在心。于是在某个深夜，一把火点着了张六郎的家。
就是那场大火，让文秀才成了孤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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