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7年10月10日清晨，薄雾裹着市委党校的红砖楼。
苏青蹬着自行车在围墙外打转，车把上挂着的帆布包颠得教案纸哗哗响——出门时算错了时辰，等摸到党校大门，报到时间已过了一刻钟。
\"同志，登记时间过了一刻钟。\"门卫头也不抬，缸子底的茶渣在晨光里晃出暗纹，\"领导交代了，迟到者一律次日报到。\"
苏青心里咯噔一下翻身下车，往门缝里瞅，看见校内林荫道上稀稀拉拉走着几个戴蓝布帽的学员。心道这门卫口气硬邦邦的，显然是得了死命令。
党校开班头日最讲规矩，迟到者常被当典型立威，这要是真被拦到明，往后一个月还怎么抬头？要拿他立典型，给新入学的学生立威？休想！
\"大爷，您瞧这报到证。\"苏青单膝跪地，从包底翻出折角的牛皮纸信封，指尖在轧钢厂党委的红章上抹了抹，\"我凌晨四点就从南锣鼓巷出发，骑到东交民巷车胎扎了——您看这后胎补丁，还是胡同口老张连夜补的。\"他掀起车轮，露出补丁上未干的胶水印，\"本想借电话跟校办明，又怕耽误您执勤。\"
门卫大爷斜睨着他，搪瓷缸子往窗台上一磕：\"骑车扎胎？你当我没见过世面？再了，谁知道你是哪来的？万一是特务咋办？\"
这话呛得苏青差点没接上。他扫了眼门卫胸前的安全执勤红袖章，知道硬磨没用，得换个路子。\"大爷，您看这样行不？\"他退后半步，语气放软，\"我不进校，就借您这儿的电话用用，给校办打个电话认个错，耽误不了两分钟。\"
门卫的目光在他列宁装的打扮上转了转，又看看那辆二八自行车。\"电话是你想打的？那是办公用的！\"
\"我知道是办公电话，\"苏青掏出烟盒，递过去一支，\"这不特殊情况嘛！我是轧钢厂来的苏青，杨厂长亲自推荐来学习的。您要是因为迟到没报到，回头杨厂长问起来，我咋交代？\"他故意把杨厂长三个字咬得很重，观察着门卫的表情。
门卫没接烟，却把红袖章往上拽了拽：\"杨厂长？哪个杨厂长？\"
苏青见状，突然把帆布包往地上一倒——教案、钢笔、印着\"轧钢厂文艺科\"的红本本撒了一地，红本本甩出一张照片：杨厂长搂着苏青在炼钢炉前的合影，背后为钢铁而战的标语清晰可见。
\"您看这照片，\"苏青捡起来时故意让手指发抖，\"上个月杨厂长还夸我组织性强，这要是被他知道我因为迟到被拦……\"他突然噤声，把照片塞进门卫手里，\"大爷，我不求进校，只求借电话跟校办句对不起，就算被批评，也得让组织知道我不是故意违纪。\"
门卫的脸色终于松动了些，往传达室里瞟了眼桌上的黑色转盘电话。苏青看准时机，从包底摸摸，从空间拿出个纸包——里头是两块供销社买的水果糖，用报纸裹着。\"大爷，这糖给您孙子吃，我……我就在传达室门口站着等，绝不挪窝。\"
他盯着糖纸上海鸥图案看了三秒，突然把照片拍回苏青手里：\"电话在里头，你跟我来，一定要长话短！\"
苏青心里一松，快步跟上走进传达室。等门卫拨好电话，他接过电话听筒时，他飞快地盘算着辞。
不能迷路了显得没组织性，也不能算错时间显得没纪律性……
\"校办吗！我是轧钢厂苏青……对，是红星轧钢厂杨厂长推荐的……刚路上骑车救了个被板车撞倒的老太太，送医院才耽误了报到…对对对，我作为党员干部不能因为有事，就放下为人民服务宗旨，再人命大于…\"他眼角瞟着门卫，见对方瞪圆了眼，立刻补道，\"是是，知道纪律重要，我现在校门口写检讨呢，想跟领导申请补登记……\"
这通救人迟到的辞，更具威慑力，你也要拿我做典型立威，我因为救人，为人民服务而迟到，你怎么树立典型？校方要确认有没这事儿，他也有辞，找不到人，学雷锋精神，做好事不留名呢！
电话那头沉默片刻，传来校办干事的声音：\"你等着，我叫李副校长。\"苏青握着听筒转身，对门卫扯出个尴尬的笑：\"大爷，给您添麻烦了。\"
一分钟后，电话里传来李副校长的声音：\"苏青同志？杨厂长跟我提过你，这次算特殊情况，下不为例！\"苏青挂电话时，发现门卫正把水果糖揣进兜，眼神从警惕变成了探究。
\"是是是！保证不再犯！\"苏青连连点头，他转身对门卫赔笑：\"大爷，谢您勒！校办让我进去补报到。”
门卫没话，只是拉开了铁门插销。苏青推着车进门时，听见他在身后嘀咕：\"这子……路子挺广啊，起话来也不知道哪句是真哪句是假！\"
走进党校大院，晨雾渐渐散去，教学楼墙上的为人民服务标语在阳光下格外醒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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党校宿舍楼的绿漆木门推开时，霉味混着旧书气息扑面而来。
苏青手拿着宿舍分配表，把帆布包往双层床下层一扔，抬头看见上铺挂着件油渍斑斑的工装，领口别着枚\"唐山钢厂\"的厂徽。
\"你就是轧钢厂的苏青吧？\"下铺突然坐起个敦实汉子，操着唐山口音，\"我叫陈铁蛋，他们都喊我老陈，唐山来的。\"他手里攥着半块窝头，咧嘴一笑露出缺了颗牙的牙龈。
苏青愣了下——他原以为党校学员应该都是某某部委，某某科长，某某县长，他已经很例外了，没想到跟他分在一起的钢厂厂长也很例外，还是个\"铁蛋\"这样的名字。
\"陈厂长好，我叫苏青。\"他伸手去握，触到对方掌心的老茧。
\"别厂长厂长的，\"老陈把窝头塞进他手里，\"在这儿咱都是学员。上午我瞅见你了，报到时跟门卫磨叽半那个？\"
苏青尴尬地笑了笑，啃了口窝头——比轧钢厂食堂的还硬。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老陈唐山钢厂的高炉，苏青讲四合院的街坊，倒也投缘。他这才知道，老陈是劳模出身，没读过几年书，能来党校全靠生产标兵的头衔。
\"哎，苏青，\"老陈突然压低声音，\"你这党校咋净整些文绉绉的课？昨儿那《辩证唯物主义》，听得我脑袋瓜子疼。\"
苏青刚想接话，窗外传来集合哨声。老陈骨碌下床，拽起苏青就往外跑：\"快走！班长今儿第一报到，不开课，下午自由活动，明儿要去颐和园秋游，班里组织的，是方便同学认识。\"
党校操场的梧桐树下，学员们三三两两地站着。苏青扫了眼，大多穿着干部服（列宁装），袖口磨得发白却浆洗得笔挺，只有老陈穿着工装，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那是商业局的王副局长，\"老陈用胳膊肘捅了捅他，\"昨儿上课睡觉，被教员点名了。\"又指向另一边，\"那俩是纺织厂党委的，听为了争个指标，在会议室吵起来了。\"
苏青默默记下这些面孔，心里盘算着：这些人将来都是各条战线的干部，现在搞好关系，比啃十本教材都有用。正想着，班长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苏青同志，明儿秋游你负责带个队呗？听你在轧钢厂搞文艺，组织能力强。\"
\"我……\"苏青刚想推辞，老陈在一旁嚷嚷：\"行啊！苏青这子鬼点子多，带队伍没问题！\"
看着班长满意的笑容，苏青只好点头。
老陈拍着他的背往宿舍走，唐山口音在暮色中格外响亮：\"怕啥？不就是带几个人逛公园嘛！明儿我带你去看颐和园的铜牛，比钢厂的铁疙瘩好看多了！\"
回到宿舍，老陈从床底摸出个铁皮盒，里面装着炒花生：\"来，尝尝咱唐山的落花生。\"
两人就着剥花生，聊起各自厂里的趣事。苏青发现，这老陈看着粗犷，心里却透亮——他知道自己文化水平低，就主动跟苏青套近乎，想学点\"动笔杆子\"的本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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党校下课的时间六点，苏青骑车回到家已经快七点多了，推开家门时，煤炉上的铝锅正炖着白菜豆腐。
秀兰系着围裙从灶台前转身，炕上的苏光正抓着块馒头啃得满脸都是。
\"夜里冷，快坐炕头暖暖。\"秀兰递过热毛巾，瞥见丈夫帆布包上沾着的银杏叶，\"党校那边事多？\"
\"还校头一报到，没啥事就是熟悉学校，分分宿舍。\"苏青擦着脸，他挑拣着趣事，想着明的颐和园秋游，\"等流感过去了，咱也带光儿去颐和园看铜牛，比四合院的槐树有意思。\"
秀兰往炕桌端材手顿了顿：\"街道办今儿来贴了板报，戴口罩，勤消毒是95号大院的经验。\"她指了指窗台上晾着的纱布口罩，\"阎埠贵媳妇逢人就，这法子是你想出来的。\"
苏青夹起一筷子腌萝卜，自前两街道办将防疫措施推广后，阎埠贵成了大院里的防疫宣传员，每拿着喇叭喊滚水烫帕子，倒也让贾张氏骂街的嗓门了些。
\"王主任，做得对。\"苏青放下筷子，窗外传来许大茂话的声音，心道这月的盘尼西林该到了，得在十一月前把把周局长的药送去，不然人以为把他给忘了就不好了。
\"对了，\"秀兰起身从柜里摸出个油纸包，\"爸托人捎来二斤点心，党校学习费脑子。\"她把点心推到苏青面前，牛皮纸上还印着老字号稻香村的字样。
苏青捏起块桃酥，碎屑掉在炕桌上，\"好吃，媳妇你也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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