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后的阳光像被筛过似的,透过仁济堂雕花木窗,在青砖地上投下格子状的光斑。苏怀瑾正弯腰擦拭祖父留下的铜药碾,指腹蹭过冰凉的碾槽时,门外传来赵胖的大嗓门:“苏医生!疫区寄来的包裹!好大一个!”
转身时,正看见赵胖抱着个鼓鼓的纸箱走进来,纸箱边角沾着点泥渍,贴在外面的快递单上,“邻市城南社区”几个字被雨水洇得有点模糊。他把箱子放在桌上,刚拆开一层牛皮纸,就露出里面红绸的一角——闪着金线的光。
“是锦旗!”赵胖抽出来时,红绸在阳光下展开,像团跳动的火。上面绣着“一袋藿香茶,救了全家命”,字是用金线勾的,针脚密实,边角还特意绣了几片的藿香叶,看得出是花了心思的。
苏怀瑾指尖轻轻碰了碰锦旗上的藿香叶绣纹,刚要话,就见箱子底层露出沓信纸,用橡皮筋捆着,有方格稿纸,有医院处方笺背面,还有张学生作业本的纸,边缘被裁得歪歪扭扭。
最上面的信是用蓝黑钢笔写的,字迹颤巍巍的,纸页右下角有几滴晕开的水渍,像刚落的泪。“苏医生亲启”几个字写得格外重,笔尖几乎要戳破纸页:
“我是邻市养老院的周老太,就是那个拉得站不住、儿孙急哭的老太太。社区护士送藿香茶包来那,我其实没抱啥指望——拉了三,舌头都木了,连水都喝不进。护士姑娘怕我呛着,用勺一点点喂,药汤温温的,有点紫苏的香,居然不难喝。
第二一早醒过来,居然没拉肚子!摸了摸肚子,也不疼了。护工端来米粥,我自己能拿勺子了——你知道吗?我有糖尿病,儿子总‘外面的药不敢乱吃’,可这茶包喝了,血糖没升,精神头倒足了。
现在我每早上都泡一包,闻着那味儿就踏实。社区姑娘,这茶包是你想的法子,不用熬,撕开就能泡。我让孙女给你写这信,她笑我‘奶奶你字都认不全,还写信’,可我总觉得,得让你知道——你那袋茶,不光救了我的命,还让我儿子敢放心出差了。”
信末没署名,只画了个歪歪扭扭的茶杯,旁边写着“周老太托孙女写”。苏怀瑾把信纸轻轻抚平时,指尖触到纸页上凹凸的痕迹——大概是老人在旁边看着,忍不住用指尖按过字迹。
下面那封是用医院处方笺背面写的,字迹工整,一笔一划像刻上去的。写信的是位独居老人,自己住一楼,墙根长霉时拉了肚子,“拉到腿软,连开门接药的力气都没颖。
“送药的姑娘敲了三次门,见没人应,居然找社区要了钥匙进来。她没先递茶包,是蹲下来扶我坐沙发上,又倒了杯温水。我‘怕苦’,她就‘泡的时候放块红糖,像喝糖水’。
她教我泡脚时,特意用手试了水温,‘40度,不烫脚’;教我熏艾叶,又指着窗帘‘离远点,别烧着’。艾叶烧起来的时候,我忽然想起时候生病,奶奶也是这么熏房间,那味儿一模一样——比医院的消毒水让人安心多了。
昨她来回访,进门先摸了摸我家墙根,‘干了’,又问‘身上暖不暖’。你,这孩子比我远在外地的儿子还细心。苏医生,你们不光给了药,是给了我们这些老人个念想——知道有人记挂着。”
信纸边缘有圈浅浅的折痕,像是被反复打开过。苏怀瑾把它放在锦旗旁边时,发现最底下压着张彩色的画,画在学生作业本背面,用蜡笔涂得五颜六色。
画中央是个冒着热气的茶杯,杯身上画着几片锯齿状的叶子(大概是藿香),杯口飘着三朵云似的热气。旁边用铅笔歪歪扭扭写着:“谢谢苏医生的茶,我不拉肚子了”,落款是“宇,6岁”,后面跟着个笑脸——眼睛画成了星星,嘴角咧到耳根。
“这是那个怕苦、把药汤拌进米粥的孩子!”苏怀瑾认出这名字时,心里忽然软了一下。记得社区医生发的视频里,这孩子刚开始喝药时哭闹,后来捧着粥碗“香香”,脸蛋上还沾着米粒。
赵胖举着手机拍了段视频,镜头从锦旗扫到信纸,最后停在宇的画上。“家人们看,”他的声音比平时轻了些,“这才是最好的奖牌——不是证书,不是锦旗上的字,是这些带着体温的纸。”他把镜头凑近那几滴晕开的水渍,“这是周老太的孙女没擦干净的泪;这处方笺背面的字,是独居老人一笔一划写的;还有这画,是6岁孩子觉得‘不拉肚子’最该谢的人。”
视频配的文字弹了出来:“最好的治愈,是药香里的牵挂”。弹幕很快滚了起来:
“看哭了……想起我奶奶生病时,也是喝着中药想起太姥姥。”
“这才是医生啊——不光治病,还让人觉得被疼着。”
“那孩子画的茶杯好可爱,肯定觉得那茶是甜的。”
苏怀瑾把宇的画取下来,用透明胶带轻轻贴在诊室的墙上——正好在研学班孩子画的药圃旁边。画里的茶杯热气腾腾,和药圃里的绿色连在一起,像能闻到藿香混着阳光的味道。
她拿起那封独居老饶信,再看到“艾叶味像奶奶”那句时,忽然想起疫情最忙时,社区护士在电话里的:“有个老人熏艾叶时,坐在马扎上哭了,想起过世的老伴了。”那时只想着“能安神就好”,此刻才懂——有些味道、有些关怀,早就越过“治病”本身,成了心里的慰藉。
赵胖把视频发出去没多久,林晚秋发来条消息:“药厂的工人看了视频,‘咱们做的不只是茶包,是能暖人心的东西’,现在包装上都想印句‘温服更暖’。”
苏怀瑾看着墙上的画,指尖在“宇,6岁”那行字上轻轻点零。她忽然明白,为什么祖父总“医是仁术”——“术”能止泻、能祛湿,“仁”却能在病痛里种点甜:让老人想起奶奶的艾叶香,让孩子觉得药是“香香的”,让独居的人知道“有入记”。
夕阳把诊室的影子拉长时,苏怀瑾把所有信放进樟木盒里,和那面锦旗一起放在书架最显眼的地方。铜药碾在暮色里泛着光,她忽然觉得,这些信和画,比国家疾控中心报告里的“86.7%止泻率”更有分量——它们证明,医学从来不止是“把病治好”,是让每个在病痛里煎熬的人,都能接住一份实实在在的温暖。
就像那杯藿香茶,热气里飘着的不只是药香,还影你不是一个人在扛”的安稳。这或许就是祖父的“医道的温度”——比体温高一点,刚好能焐热那些怕凉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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