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场内，通体墨黑的骏马呼雅高傲地喷出鼻息，甩过头去。
青黛一脸冷若冰霜，与它对峙。
“王妃……”乌兰捧着高过头顶的牧草，歪过脸，“您别生气。呼雅是前些年濒死之时被族人捡回来的，它伤愈后烈性大增，除了驯服它的九王子，旁人都不好近身。”
“若您真想骑马，我叫人替王妃寻匹温驯些的吧。”
青黛低下头，摸了摸趴在腰间的红蝎：“既他驯得，我也驯得。”
乌兰紧张地咽口水。可王妃压根不会骑马，又如何能驯得了以烈性闻名的呼雅？九王子呢？怎么还不到？
快来劝劝王妃吧！
她伸长脖子，往远处探。终于，一道熟悉的榴红色身影快步走了过来。
乌兰一喜，还没开口话，就见九王子眉眼沉肃，在靠近王妃后，神情才略有缓和。
他道：“阿依青。”
青黛眼皮向上抬，似有亮色，她没转身，只分了个眼神给身后之人。
拓跋奎将叹息咽下去，轻声：“边隅有紧急军情，阿父打算派我出征。”
“为什么？”青黛下意识道，她扭头凝视拓跋奎的脸，语气一顿，又改口，“发生了什么？”
“大概是其他部落听闻了乾、艮山和坎水三部有意结成同媚消息，他们坐不住了。”拓跋奎从袖中抽出一卷羊皮纸，“我也是刚刚得的消息。”
青黛接下，匆匆扫了两眼。是兑泽和巽风二部已结成联军，正联手进攻乾和坎水边境防线。
拓跋奎眼中惯有的三分笑意晾成了枝头涩果，咽入喉中有口难言，他头一次觉得奔赴战场会这般令自己忐忑难安：“阿依青，我……我今夜就要动身了。”
青黛没话，她呼吸浅浅，只雇头看那只写了寥寥数语的军报。
“阿依青。”拓跋奎将自己的指塞入她捏着军报的手指间，权当拉勾约定，“我保证早去早回。到时亲自教你驯呼雅。”
“若迟了，我就乖乖任你的蛊虫咬。”
“如何？”
青黛用力捏他偷偷塞进来的指：“不用你教。”
“那不成。”拓跋奎笑，“这事我都惦记好几了！此去边境，我得全靠这个念想才能安然无恙地回来。”
“有病。”青黛把羊皮纸揉成一团，撂下两个字转身就走。
“诶？阿依青！”身后少年的嗓音居然还带着一副无所谓的笑意，“你不送我走么？我可是要出征了！”
青黛抿紧嘴唇，一言不发闷头走。
乌兰想追，犹豫片刻又望向九王子，“殿下，王妃是嘴硬心软，她其实……这几日都很期盼与您一起骑马的。”
“我知道。”拓跋奎脸上那点刻意维持的明亮笑意缓缓敛去，眉宇间此刻毫无保留地显露出一种久经沙场、与年龄不符的清醒冷静，“这次和往常不一样。他们是铁了心要撕破脸。”
“乌兰，照顾好王妃。”
乌兰咬紧嘴唇，点点头，忙跑去追赶王妃。
“王妃！”
“王妃，您等等乌兰呀！”
青黛攥紧掌中军报，一路往三哥的毡房走。待乌兰追上来，她开口：“拓跋奎常常会出征吗？”
乌兰回：“各位成了家的王储们皆有自己的管辖封地，所以若边境出现动乱，这些年一般都是由九王子去摆平的。”
她，“不过请王妃安心！九王子还没打过败仗呢！”
青黛又看了眼手里的军报：“……这次恐怕不太一样了。”
乌兰正诧异于王妃居然与九王子了一模一样的话，一人掀开布帐走了出来：“黛女？”
“三哥。”青黛把羊皮纸递过去，面无表情道，“八部大乱可能真的要开始了。快给爹娘递信。”
“什么？”阿木岜匆匆忙忙接下，也是草草扫了两眼，“兑泽，巽风……”
他语气加重，“这两部素来棘手，如今竟还联手了。你快随我进来，我给阿爹写封加急信。”
青黛跟着走：“他们是以什么本事出名的？”
“兑泽部擅兵器锻造，神兵利器层出不穷。”阿木岜提笔写信，“巽风部擅排兵布阵，向来攻势鬼魅，叫敌方防不胜防。”
“二者联手，是锦上添花。”
青黛坐在一旁，拨弄陶罐：“我只觉着艮山乾还更胜一筹。”
“三哥，我可以一同上战场吗？”
听到第一句话，乌兰猛点头，听到第二句，乌兰傻住，猛摆手摇头，晃出残影。
“你什么？”阿木岜笔下墨迹重重划开一道，他好言相劝，“乾人常年在马背上打仗，他们是习惯聊。此次我也会派艮山蛊师加入他们军队协助，你不用担心。”
“再者，你一个从在山里长大的柔弱孩，怎么上得了战场？”
青黛垂眸，指尖抚摸着陶罐上粗糙的纹路：“有何不可。”
“黛女，你又犯倔。”阿木岜放下毛笔，仰起脸打量自己的妹妹，他目光如炬，“你有没有将自己的性命当回事？”
“此次要出征的是拓跋九王子对不对？”
“是谁都一样。”青黛抬眼，认真直视阿木岜，完全不落下风。
阿木岜看着妹妹一脸的油盐不进，他轻叹：“你的情蛊呢？制出来了吗？”
“你从前不会关心这些旁的事，满心满眼都是牵丝缠。如今牵丝缠未成，你留在这里制蛊不好吗？”
提到牵丝缠，青黛明显一怔。
这的确是她心头的沉重执念。
但是……
“王妃！”乌兰也顺势接话，“我们乾兵力强盛，哪有这么容易吃败仗？若场面不好了，我们再赶去支援也不迟！”
“……”青黛放下陶罐，也趴到桌前，“我要给大姐姐写一封信。”
阿木岜：“怎么突然……？”
青黛提笔落字一气呵成：“我要问问她制成牵丝缠可有何诀窍。”
阿木岜愣住，一度失神。
他很了解妹，阿依青是个举世难得的蛊术才没错，她就算不看蛊书，自己玩玩毒虫药草也能将每种蛊术琢磨明白。
可同样，她自尊心很强，甚至到了一种叫人又爱又恨的自负地步。
若往常，她一定不会向大姐开这个口。
或许……阿依青尚未察觉，有些比蛊术更重要、更柔软的东西正悄然从心底漫出来。
是艮山。
是下人。
是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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