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鸿落差点噎住，匆匆下咽，拍拍手腾地起身——
还有正事要干。
寻至慈幼局，在外头便听得阵阵欢声笑语，走进一瞧，这院落虽无雕梁画栋，倒有株百年老槐亭亭如盖，将日影筛作满地碎金。
忽闻西厢房爆出一串银铃笑，原是几个总角孩童围坐罗汉榻，正翻着褪色的画本。
穿藕荷夹袄的女娃指着画中人嚷道：\"这个雷公嘴的，倒像前日来送米面的张货郎！\"众人笑得前仰后合，惊得梁间乳燕扑棱棱乱飞。
檐下老嬷嬷守着红泥炉熬桂花甜粥，铜勺在青花海碗里搅出缕缕暖香。
那边廊柱后躲着对顽童，一个踩在同伴肩上，偷摘晾在竹竿上的果脯。
忽听“嗤啦”布裂声，原是那补丁摞补丁的裤裆又绽了线，倒惹得晾衣的哑婆拍手笑出泪花。
庭院中央古井旁，梳双丫髻的丫头正教更的妹妹跳格子。青砖地画着歪斜的九宫格，玉色卵石随着童谣蹦跳：“二四六，麻花辫，七八九，翻跟头......”
南墙秋千架上荡着个穿松绿比甲的，笑声惊起槐花如雪，纷纷落在灶房外晾晒的百家被上——那被面虽用各色碎布拼成，却比苏绣的百子千孙图更热闹三分。
灶间蒸笼腾起白雾，穿褐色短打的厨子敲着铜盆喊：\"猴儿们洗手吃粘豆包咯！\"
但见廊下顿时涌出十来个孩童，有赤着脚的，有衣襟系反的，笑涡里盛着的霞光，竟比那金丝楠木匣里装的夜明珠还要明灿几分。
卫鸿落倚在门旁含笑看着他们，却见那厨子朝她走来，递出手上那粘豆包，笑吟吟道：“将军，尝尝。”
她错愕一瞬才接下，边吃边疑惑地看着他：“你怎在此？”这又是什么扮相......
鸣玉狭长双眸噙笑，抬手自然而然地拭去她嘴角的豆馅，“将军不是要查那人么？”
见她愣了片刻，随即牵起她手快步走到檐下，笑着对老嬷嬷道：“阿嬷，人来了——”
“来啦——”老嬷嬷亲切地拉起她的手，笑得慈眉善目，又连连点头赞道：“好俊的媳妇儿，你子好福气！”
“咳，”鸣玉轻咳一声，忙止住笑道，“阿嬷还是正事吧。”
“是了是了，那录册找着了——”嬷嬷笑呵呵拉着她便往东厢房走。
书案上搁着一本泛黄厚重的录册，嬷嬷心翼翼地翻开，神情满是怀念，“十年前的老册子了，上头记着来这儿的娃娃们......”
卫鸿落凝神望去，只见书册上条理分明地记录着何年何日，又收了哪个孩子，除了写明其来历，还描了画像。
“这个女娃呀最是伶俐，来这儿没多久就被人家收养了......”嬷嬷追忆着，不禁抚上那一幅幅像，“这个男娃惨啊，捡到他时瘦得不成样......”着眸底涌起老泪。
他们始终静静听着，直到翻至一残破书页，卫鸿落忙道：“是他！”纵使那像过于瘦弱，她还是一眼认出了此人！
她难抑激动地握住嬷嬷的手，迫不及待指着那画像道：“嬷嬷可还记得这个阿羽？”
老嬷嬷一惊，眯起那浑浊的双眼细细瞧了瞧，又皱眉看着残缺不全的记录，思索良久才轻轻点头，“有几分印象，只记得是个瘦寡言的娃娃......”
“他是怎么到这儿来的呢？之后又去哪了？”她连连追问，手上力道不自觉重了几分。
“嘶......”嬷嬷吃痛一声，见其猛地松手，满脸愧疚，拍拍她安抚道，“莫急莫急，让嬷嬷好好想想......”
卫鸿落耐着性子静候，身旁的鸣玉默默握住她攥紧的手，宽慰地朝她点点头。
她没回应，只是目不转睛地望着沉思的嬷嬷，忽听其一声惊呼，“对对！阿羽是那年水患来的，他双亲在那场洪水中去了......唉，那灾祸平添多少遗孤啊......”
老嬷嬷叹谓几句，握住她的手，迎着那焦急灼灼目光笑了笑，“不过他后来是被一位贵人带走了，想来如今过得很好吧......”
“贵人？什么模样？”
嬷嬷缓缓点头，边回忆边道：“那贵人戴着帷幔，瞧不清模样......”
“身形如何？穿的什么？了何话？”她问得急，嬷嬷一时愣住。
鸣玉轻轻扶住她肩，低声安抚了句：“将军......”
卫鸿落深吸一口气，浅浅一笑：“失礼了，嬷嬷慢慢。”
老嬷嬷回以一笑，细细思索道：“身形同二位相似......一袭玄色锦袍......倒什么话也没，只是领了人走......”
“嬷嬷再想想那人有何特征？”
虽又了些，但还是难以断定身份，此人有意伪装......卫之羽被带走后，又是如何去了嘉陵，而后被父亲捡到的呢......
“将军......”鸣玉在她耳边轻呼几句，才将人从深思中唤醒。
卫鸿落莞尔一笑，朝嬷嬷行了一礼，“多谢嬷嬷，若再想起什么，还请告知一声。”
“好好。”嬷嬷连连点头，“你是阿玉带来的，无需同老婆子客气......”着又满意地拍拍她的手。
在她开口之前，鸣玉一把拽过她，朝嬷嬷道：“不扰阿嬷了，我俩去走走——”
着便拉她出了门，只是在院子里却被一群顽猴团团围住——
“阿姐，你是阿兄的媳妇吗？”“阿姐好美呀！”“阿姐......”
卫鸿落头一次手足无措，看着那一张张真的脸，对那些叽叽喳喳的发问一时不知如何回应，只是勉强笑笑。
鸣玉倒乐悠悠地揉揉这个，拍拍那个，笑着嚷道：“好了，吓着阿姐可就不给你们带点心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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